朱由榔還沒來得及點頭,張獻忠便已經自顧自道:“王光恩要封翼王,那咱老子總得要高過他一頭吧?比翼王還高,那干脆就叫天王!老潘,咱們立即將這件事情辦起來,先讓俺過過天王的干癮!
不過…老潘,讓你現在進成都城,親自去和花關索談判,我還是不放心。萬一這廝發了昏,非要殺你怎么辦?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能有絲毫閃失!過去你被楊嗣昌抓到一次,我們差點就完錘子了,老子豈能讓你再折一次?”
“王光恩這條泥鰍,不是西營中的要人親自去見他,他能信得過西營、能信得過我們手上的衣帶詔嗎?”
數年前張獻忠在瑪瑙山被左良玉擊潰時,潘獨鰲就曾經被明軍俘虜,讓楊嗣昌下到了襄陽的大獄里面,險些喪命。好在西營名將張定國,化妝成信使,飛騎奇襲奪取了襄陽城,才趕在潘獨鰲被官軍誅殺以前,將他救了出來。
這回潘獨鰲又自告奮勇,要聯絡關營,秘密勸服王光恩歸順大西軍,風險極大,也無怪乎張獻忠對此特為擔心了。
但是潘獨鰲自己手持朱由榔倉促寫出的“衣帶詔”后,卻信心滿滿道:“我們擁立桂王繼位,從此就是定策元勛,王光恩跟著樊一蘅、高斗樞這些明朝督撫干,至多拿一個總兵官當當。我們一上來就給他許一個王爵!
一個王爵和一個總兵官,孰高孰低?他絕不會提不清楚其中輕重的。何況西營擁兵十萬,戰士不下五萬之數,只要王光恩與我們合作,里應外合拿下成都,再以桂王名義逐個收復川中各部明軍,大西兵足可有十萬之數。
十萬兵馬!進取可以與李自成爭霸中原,退守也可以自保于巴蜀天府之國。崇禎已死,天下無主,我們擁戴明后宗室,也是一個朝廷,大兵在手,不要說王光恩,就是樊一蘅和高斗樞這些明朝的督撫大臣,恐怕都要急著來和天王討官做了。”
此時除了固守成都的樊一蘅、高斗樞、王光恩一部明軍和活動川南的川兵官紳武裝以外,在川北還活躍著搖黃十三家等民變武裝。
“搖黃十三家”起源于搖天動、黃龍為首的起義軍,崇禎七年秦中義軍大舉入川以后,有一小部分留在四川同當地寨民、山民結合,逐漸形成了十三支起義隊伍。
搖天動、黃龍相繼覆滅以后,搖黃十三家便逐漸以爭天王袁韜為首。但他們長期割據川北,性質上與李來亨曾經遭遇過的河南土寨首領于大忠類似,紀律敗壞,作風暴烈蠻橫,因此無法獲得較大的發展,可是也成為了一股威脅四川官紳武裝的力量。
當大西軍入川以后,本來活動地盤已經因多次失利而收縮不小的搖黃十三家又積極活動了起來,他們連續攻城拔寨,還派人和張獻忠聯系,試圖和大西軍合營作戰。
只是在張獻忠誅殺賀一龍,并以安文思傳布的天主教天條十款嚴整軍紀以后,大西軍的紀律和作風都漸漸轉變。搖黃十三家也恐懼于賀一龍之死,雙方的合作才徹底失去談下去的基礎。
潘獨鰲斷定,在大西軍數萬戰兵包圍成都,而搖黃十三家又在川北用更暴烈殘酷的手腕,威脅到官紳真正的“人身安全”時:
只要張獻忠透露出愿意和明軍合作的意圖,樊一蘅、高斗樞這些人是一定會上鉤的!等到大西軍在全川立住陣腳以后,再要隨便揉捏本地官紳,還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嗎?
花關索王光恩此人則較難對付,所以才要拿出一個翼王的王爵來拉攏他。
雖然現在成都城里,分守兵不下三萬人。可是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缺乏組織和野戰能力的團練鄉兵,把這些團練兵撐起來的,還是關營的那些“老賊”。
王光恩地位關鍵,他繼續死守成都,大西軍不免為之感到棘手;可是只要他被翼王的爵位誘惑,里應外合,倒戈于西營,張獻忠和潘獨鰲也有信心,一天之內就能把朱由榔帶進成都。
這時候李自成才在太原稱帝不久,正在積極調遣兵馬,準備和控制北京朝廷的東虜做殊死決戰,無暇派兵入川干涉局面,只是派遣使者給張獻忠送來了一個所謂大順朝的開國秦王爵位而已。
但是現在張獻忠已經從還未登基的朱由榔手中,獲得了天王頭銜,又豈會把一個秦王爵放在眼里呢!
為了避免成都城里較為死硬的樊一蘅和高斗樞發現,潘獨鰲入城一事極為機密。西營和關營本有舊誼,早在張獻忠谷城起兵時期,他就和王光恩這條泥鰍有著不淺的老交情。這時候秦中義軍的老人脈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潘獨鰲在入城以前,已經先通過西營、關營之中互相認識的將領建立了密信聯系。
次日,西營特地放開圍城一角,允許守城明軍放出一部分普通百姓。樊一蘅和高斗樞既然打算死守成都城,就決定把一部分成都居民驅逐出城,好減少守軍糧食的消耗。
張獻忠也就利用這一個局面混亂的機會,得以讓潘獨鰲趁機混入城中。
這一天大西軍并未停止低烈度的攻城行動,張可望繼續在安文思的指導下,對城墻開炮,其他西營部隊也幾次做出了蟻附攻城的姿態。
這種半心半意、假模假樣的攻城,直到當天太陽落山才停止了下來。
此時不惟是張獻忠,連朱由榔的心情都異常焦急。畢竟朱由榔也很清楚,如果潘獨鰲無法說服王光恩歸順大西軍,或者干脆潘獨鰲在成都城里直接被王光恩給殺掉了。
那么依照張獻忠的脾氣,哪怕自己是他的“朱兄弟”,恐怕也逃不掉人頭落地的下場啊!
可是如果潘獨鰲成功了…自己就會變成漢獻帝吧?
張獻忠在朱由榔的面前,一點都沒有掩飾他要做一個“活曹操”的野心。但朱由榔仔細想想,自從自己離開王府以來,日日流離失所,饑一頓飽一頓的,哪天喪了性命也不好說!
即便做漢獻帝,那好歹也是一個皇帝,至少能讓自己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朱由榔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他雖然生的相貌堂堂,據說很像祖父萬歷皇帝朱翊鈞,可是生性懦弱,過去也不怎么讀書。
對朱由榔來說,即便成為漢獻帝,那也比現在做一個朝不保夕的空頭藩王要好得多。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巴結”張天王,只要能讓自己衣食無憂,張天王是要做曹操還是做諸葛亮,自己是需要做漢獻帝還是需要做劉阿斗,就隨他去吧!
這種垂拱而治的心態,其實某種意義上,也就難怪瞿式耜會評價朱由榔是“質地甚好,真是可以為堯、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