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凍起來的白溝河,于清軍猛烈的炮火下已有數處破裂,明軍、闖軍都有士兵落入冰寒徹骨的河水中。
這個季節的氣溫,再加冰下之水的寒冷,落水者掙扎不了多久,就會迅速被活活凍死。
那些沒有掉進河水里的戰士,則要面臨更加血腥的廝殺和搏斗。
明軍調集了大量輕型火炮,這種輕炮多以發射霰彈為主,在近距離內一經發射,往往就能造成闖軍數人、十數人的傷亡。
小小的輕炮像是永遠不會停歇下來一樣,一刻不停地向明軍面前的敵人傾瀉可怕的火力。許多闖軍騎兵因為目標最大,往往成為被輕炮集中射擊的重要目標,密集的霰彈一瞬間就能把穿著多層鎧甲和馬衣的闖軍精銳騎兵射殺。
被明軍集火射殺的闖軍戰士,遺體留下的傷痕是如此可怖。往往都是密集如雨點一樣的彈丸傷口,連戰馬都一起被轟擊摧殘,像極了被揉捏粉碎后,毫無形狀可言的馬蜂窩,使人一望便產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沖去、沖去!支援左營的弟兄們!”
郝搖旗率部最先增援去,已經是果毅將軍的郝搖旗,越來越不像是一個單純的騎將了,李來亨北以來的幾次戰事里,郝搖旗都開始承擔起了更多的指揮和組織工作。
這時候馬寶還帶著楚闖的三堵墻騎兵陷在明軍陣列里,一時沖殺不出來,闖軍先鋒步兵的戰術指揮,便落到了郝搖旗的手。他本人是一名悍勇無敵的猛將,從來不懼怕任何敵人的攻擊,手的棗木棒在碭山之戰更是敲碎了無數八旗兵的天靈蓋,證明了郝搖旗的強悍的確是當世罕見的。
但他已經不純是一個勇猛沖殺在前的突騎悍將了,郝搖旗適時地調整了步兵的隊列,一方面及時增援去,幫助劉芳亮、馬寶和馬世耀減輕壓力,另一方面也調集了闖軍的重型鳥銃對敵人施加反擊。
砰、砰、砰!
湖廣闖軍的鳥銃手都受過嚴格的裝填訓練,哪怕就在他們的幾十步外正有數不清的騎兵沖殺過來,將士們也都有條不紊地按照條令的順序,依次把火藥和彈丸填充完畢。
緊接在黃豆的鳴爆聲里,伴隨著一片白色煙霧繚繞,闖軍的重型鳥銃立刻就將一大片官兵射倒在地。
不過李來亨還是為闖軍捏了把汗,他站在中軍的位置,同方以仁講道:
“重型鳥銃的火力,比起大量輕炮的火力,還是差了一截啊。”
“這亦無法,我軍大炮還在博野縣,只能希望好直和李世威盡快增援來。”
“調整戰線…張皮綆,帶親軍標增援去,給劉帥解圍!”
張皮綆啪的打了一個軍禮后,就拍馬轉身疾馳飛去。李來亨則從方以仁的手接過一支望遠鏡這是武昌耶穌會教士送給他的東西他看著白溝河東北岸的官兵陣地,惴惴不安道:“孫傳庭還沒有親自出擊,恐怕官軍還在對岸保有一支主力!”
熟悉明軍建制的陳永福,看著白溝河近十萬人的大混戰,卻漸漸產生了極大的疑竇。他心有余慮,多番考慮后才對李來亨說:
“使君,對面陣中似乎沒有秦軍旗號,也沒有我眼熟的秦軍兵馬,而盡是關寧兵的旗色。”
李來亨咬牙道:“孫傳庭到底在哪里?難道他不在白溝河嗎?”
這時候冰面又卷起一陣大風,來自極北之地的凜冽寒風凍壞了廝殺中的戰士們。哪怕兩軍將士都因搏命的戰斗,都因為過度分泌的腎腺激素,全身下都處在一種極火熱的興奮感里,這樣一陣寒風,也讓戰士們的士氣和斗志都冷卻了半截。
楚闖的重型鳥銃需要繁復的裝填工作,可是許多士兵的手指卻已經被徹底凍僵,難以做出敏捷靈活的動作來。
明軍那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許多關寧騎兵在一番廝殺以后,正當他們準備搭弓射箭的時候,居然意外發現絕大部分的弓箭都被凍住,根本無法張開。
吳三桂麾下的副總兵吳國柱暗叫一聲不好,他正準備左右開弓突出重圍,可眼見弓箭被凍住根本無法拉伸,只好抓起三眼銃對著面前的闖軍騎兵射擊一發。
可偏偏好巧不巧,或許是因為天氣緣故,快速的冷熱轉換讓明軍本來做工就很差的火器當即炸膛。啪的一聲吳國柱手里的三眼銃就炸裂成了三瓣,其中一塊碎片還飛射到了他自己的臉,將半張臉剮蹭得血肉模糊。
張皮綆率領的親軍標投入戰斗后,立即以迅猛的沖擊破壞了明軍的戰線,已經給官兵士氣造成很大影響。雖然官兵在炮兵火力占據很大優勢,依靠清軍的重炮和明軍的海量輕炮,完全壓制了闖軍的重型鳥銃。
但闖軍一般士兵的士氣非常旺盛,戰斗意志也優勝于一般的關寧兵,更遑論是劉澤清麾下的山東兵了。所以戰斗依舊處在非常膠著的狀態,親軍標及時投入戰場,則將戰場優勝的天平向著闖軍的方向有力推動了一把。
這種時候,關寧軍就非常依賴少數武將和精銳家丁的表率作用。因為關寧軍缺乏闖軍作為一種新生團體所特有的旺盛朝氣,想要維持高昂的戰斗士氣,就不得不依賴于少量武勇過人的武將個人發揮表現。
吳國柱之前左突右馳,連續斬殺數名闖軍精騎,就極大地鼓舞了士氣正在不斷下跌中的關寧兵。他被炸膛的三眼銃炸傷以后,周圍的關寧軍士兵就全都緊張地望著他,直到看到吳國柱抹掉臉的血跡,怒吼一聲用長矛刺死一名闖軍士兵以后,才將懸起的半顆心放回肚子里。
但事實證明,關寧兵們安心得太早了。
郝搖旗在亂軍交戰之中,已經發現了吳國柱等少數幾個悍勇武將對關寧兵士氣的影響。他看吳國柱被三眼銃炸傷半張臉,似乎視野受到影響,居然沖到了一個射界相當良好的位置,便立即驚喜地布置鳥銃手進行圍殺。
闖軍的鳥銃除了射程、威力更大的重型鳥銃以外,也有在精度和射程進行強化的新式武器。總體而言,鳥銃雖然在火力比輕炮遜色數籌,可在精度的優勢卻是堪稱壓倒性的。
六名鳥銃手冷靜地裝填完火焰和彈丸后,便瞄準了暴露在空曠位置的吳國柱。伴隨著數聲槍響,砰砰砰的一陣射擊以后,煙霧彌漫,吳國柱身中數槍,應聲落馬。
闖軍將士們看到這一場景,馬都齊聲發出震動天地的歡呼聲。相對的,關寧兵們則唉聲嘆氣,為猛將吳國柱的夭折感到嘆息。
吳國柱滿身鮮血栽倒到地,他還沒有立即死去,有幾個蒙古家丁拼了命沖來想把他救回去。可卻被郝搖旗親自帶了一隊使用棗木棒、狼牙棒的銳卒擋住,蒙古人們騎射很有一手,但嚴寒的天氣已經把弓箭徹底凍住,任誰都沒辦法張弓射箭,優勢就全都落到了闖軍的一方。
吳國柱在地呻吟了一會兒,他看到許多闖軍士兵圍了來,自知不免,圍了免于淪為俘虜,就用盡最后的力氣,抽出腰刀沒入自己的胸口自殺了。
郝搖旗打著馬,圍著吳國柱的尸體轉了兩圈,心想大家都是漢人,何必拼命廝殺成這樣?
經歷碭山之戰以后,郝搖旗的心態產生了不小的變化。他對那些強悍可怖的八旗兵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并由此越來越覺得李來亨對清軍的深深忌憚極為正確或許闖軍和明軍的戰事,只是為了一場真正的民族戰爭做鋪墊。
“郝搖旗指揮得力啊!”
李來亨驚喜道:“我們全部跟進,都壓去!現在擴大優勢,應當可以立即擊潰明軍了!”
“孫傳庭的標營始終沒有出現,使君,我恐怕官兵還有余力啊。我軍中軍因此絕不可輕動。”
陳永福細致地分析明軍的態勢,說:“從炮聲來聽,這樣多的火炮,我估計明軍在河岸應當還留有萬人的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