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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和平將軍陳永福

  陳永福的投降,并非是一時受到真韃首級刺激,才突然做出的選擇。他早在開封被闖軍攻陷之前,就已經和李自成、李來亨等人有書信往來,陳藎投靠闖營的時候,陳永福就差點直接起義、參加了闖軍。

  使得陳永福最終從開封突圍,一路奔逃到歸德的原因,其實無非是他對李自成開出的價碼還不夠滿意。

  畢竟陳永福是射瞎李闖王一只眼睛的人,投降闖軍以后,究竟會不會被秋后算賬呢?雖然老朋友陳藎一再向他擔保,說李自成已經答應下來和陳永福折箭為矢,一笑泯恩仇。

  但想想蕭何是如何詐韓信入長信宮,使得淮陰侯身死婦人之手。陳永福難道能夠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一個朋友的身上嗎?

  何況他自恃能戰,還并不覺得李自成攻克開封以后,就真能席卷中原,成就帝業。

  朝廷那邊對他也算倍加拉攏,自從左良玉沒于賊中以后,崇禎對于這些越發割據自雄的明軍武將,不僅是不再追究他們殺良冒功、跋扈屠掠的罪責,相反,還一再增強了朝廷武官們節制地方、便宜行事的權力。

  史可法出鎮徐州剿總以后,也把陳永福視為一張關鍵性的王牌來打,從徐州和淮安向歸德輸送了大量糧草、餉銀。

  到這時候,陳永福就更加看不上闖軍的拉攏了。

  崇禎開出的是什么價?

  雖然史可法沒有明說,可是徐州剿總事實上已經允許了陳永福節制豫東,一切方面均可便宜行事。

  這就等同于是讓陳永福在豫東成為了一方藩鎮諸侯,史可法之前還在給陳永福的書信里,暗示他說一旦恢剿闖賊的戰事有所進展,河南鎮在豫東收復的州縣城鎮,都將一概按照歸德舊例,劃歸到陳永福“節制地方”、“便宜行事”的范圍里。

  這就幾乎是實封諸侯的價碼了!無非只差一個公開的世鎮許諾。

  李自成那邊開給陳永福的價碼,則只有一個制將軍,說是一旦他帶兵投闖,就還會允許陳永福繼續率領舊部,獨領一軍,將來一旦開國分封,也將餌以爵祿。

  這種價碼,對陳永福的吸引力確實比較一般。而且闖軍這段時間以來通過陳藎和陳永福幾番談判,談的都只是他投降以后“照領舊部”、封“制將軍”的事情,對爵位一字未提。

  陳永福其實也不是在意什么封侯封伯的虛名之事,他在意的是投降以后,自己能否繼續保有節制豫東、便宜行事的權力?

  就從李自成統一軍令以致于逼走袁時中的事情來說,對于投闖以后,到底還能不能繼續割據自雄這點問題,是連陳永福自己都覺得想也別想了!

  兩相比較之下,陳永福即使明知道闖軍在中原軍力強橫,徐州剿總完全只是一支東拼西湊的雜牌軍,可還是不愿意放下他對實封一方藩鎮諸侯這等野心的想法。

  再加上孫傳庭在陜西練兵治谷,確實是頗有成就。秦軍素稱驍勇,明朝并不是到了徹底燈枯油盡的地步。

  如若孫傳庭在豫西取得一些進展,那么陳永福進可以協助秦兵恢剿中原,退也可以保有歸、徐,維持一方藩鎮的地位。

  陳永福的本性,最大的特點就是膽大心細。這種性格特點,使得他在許多危急關頭,總能找到一條正確的道理,于間不容發的危機之中,為河南鎮這一小小團體,謀求到更好的出路。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陳永福的膽大,正在一步一步超越了他的心細,這才使得河南鎮處在了今天進退維谷的困境里。

  但應該要說的一點是,即便如此,陳永福其實還可以為自己謀取到更為有利的地位。最差,也不至于讓他像今天這樣,毫無辦法地落在了闖軍的徹底包圍之中,成為了任李來亨揉捏的案板魚肉。

  可是陳永福的膽大心細,讓他對小袁營這支兵力強盛的部隊產生了過分的心思。

  以他自己的估計來看,河南鎮足可以同闖軍最精銳的部隊抗衡,小袁營又是闖軍之中一支很有勇名的部隊。

  一旦自己和袁時中結盟合作,甚至于是利用朝廷的名器恩威,設法將小袁營吞并。那樣河南鎮的處境就將獲得極大的改善,陳永福甚至因此產生了別樣的心思,河南鎮和小袁營聯手,大可以主導徐州剿總,為自己將來牟取到一個世鎮徐州,甚至于是世鎮淮揚的地位。

  而且陳永福也認為,接納小袁營加強自己的兵力,即便激怒了闖軍,吸引到闖軍的攻擊,可是也增強了自己的實力。

  在激怒闖軍和增強本軍實力這兩點上,膽大心細的陳永福,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更為積極、更加由自己來掌握主動性的后者。

  特別是在和小袁營會師以后,陳永福和袁時中多番接觸,很快就把握到了袁時中這個人的性格特點。

  陳永福對袁時中那種忠于朝廷的堅定“信仰”,大感驚奇,又覺得奇貨可居,感到只要自己握住朝廷名器這一點,就可以輕輕松松化小袁營為自己的私兵。

  這一切事情和因素,終于把自作聰明的陳永福,把明軍這一員善戰的將領,引到了死守馬牧集的歸路上。

  當李來亨率領闖軍,在碭山之西鏖戰八旗兵的時候,包圍馬牧集的闖軍留守部隊兵力,已經下降到了二三千人。

  袁時中彼時已經一再要求出兵力行突圍,可陳永福卻一方面不敢輕易相信李來亨會把部隊突然調走;另一方面也對一旦突圍失敗,自己兵力受損的前景感到擔憂,他是認為兵力如果受損,那樣或許就連闖軍制將軍的位置都撈不到啦!

  這是陳永福失算的一招,從這點來說,他比起有信仰、有信念的袁時中來說,就差了一層。哪怕袁時中的信仰、信念,其實只是誰都知道、誰都能看破的水中月、鏡中花,可畢竟這層信念能夠讓袁時中做出堅定果決的行動來。

  陳永福的一切做法,包括他救出小袁營,又一再拿小袁營做籌碼,在進與退、降與戰、守與走之間,猶豫不決、徘徊往復的做法,無非是為了保有個人的功名權位。

  等到李來亨率領楚闖主力趕回馬牧集以后,其實馬牧集守軍的希望就已經徹底破滅了。只是陳永福還對徐州剿總的救援懷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等到那數不清的真韃首級堆成京觀以后,他才終于明白,才終于醒悟了過來。

  可是都到了這種時候,馬牧集的明軍早就已經成為了一顆熟透了的果實,即便陳永福不說什么“陣前起義”的荒唐之話,難道李來亨就不能順手將這顆果實摘取下來嗎?

  就連陳永福自己,其實也對前途感到一片無望。

  馬牧集之戰打成這副樣子,全因為自己一人猶豫不決、不能下定決斷的緣故,最后還連累了袁時中!

  他說陣前起義,也只是希圖能夠利用和李來亨、陳藎等人的老交情,起碼為自己和河南鎮保有一個比較體面的結局。

  “陳將軍深明大義,陣前反正,這當然是一樁大功!使君必定會露布飛捷,傳書汴門,使大元帥知將軍之績,使大元帥冊將軍之功。”

  但讓陳永福意想不到的是,李來亨卻給了他十分寬大的待遇。顧君恩在明軍營中把楚闖諸將之前商議的和談條款,一條一條地說給了陳永福聽。

  第一款,陳永福當然依舊可以在投靠闖軍以后,享有制將軍的軍階,這無非是虛名而已,自然李自成前已有過許諾,李來亨也毫無吃回這條的必要來;

  第二款,河南鎮的士兵,李來亨答應對他們不會進行什么懲處,顧君恩也同陳永福商定,等到明軍交出馬牧集的陣地以后,再另行商議具體的整編細則;

  第三款,對于袁時中和小袁營,大元帥已有安排,過往一切,全都既往不咎,只要袁時中一人賦閑,闖軍可以給其厚祿使其優游林下,小袁營將士則全都恢復闖營老部隊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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