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搖旗在大雨中突襲得手后,并不戀戰,迅速就把部隊撤回了馬牧集附近。這時候闖軍主力也漸次抵達,李來亨親自帶著李世威等炮標精銳部隊趕到了馬牧集附近,做迫降陳永福的準備。
李世威的炮標是湖廣闖軍的真正精華所在,李來亨幾乎把所有八斤以上的重炮都裝備在了炮標之中。
這些重型火炮有的來自于繳獲,但更多的還是來自于湖廣闖軍的自造。
隨州、襄陽等地,在闖軍的精心經營之下,在營莊制帶來的豐厚糧食基礎之上,又以公私合營的辦法,與許多選擇了接受營莊制、接受把田息收入拿去投資工商業的士紳合作,建立起了許多大型工坊。
這些工坊雖然并不直接承接闖軍軍械的制造項目,但它們的繁榮發展也為白鳩鶴主導下的軍器院提供了更為豐沛的物質基礎和更廣泛的選擇范圍。
隨州和襄陽的許多軍器院工坊,都和這些公私合營的工坊存在合作關系。這也把易道三等一群漢東士紳,越發地捆綁在了湖廣闖軍的戰車之上。
炮標就是現在湖廣闖軍強大物質基礎的最大象征 炮標的火炮數量,雖然還不及孫傳庭整頓以后的秦軍車營。可是炮標的火炮在質量上比起秦軍車營就具備了不少的優勢。
軍器院負責重炮制造的總監張光是精通數學的天主教徒,闖軍占領武昌以后,張光又請來了兩位在武昌活動的耶穌會教士,幫忙計算出了新的火炮模數。
明朝雖然也有火攻摯要等書介紹了火炮模數這種新知識,可是終究未能獲得廣泛的傳播。這就使得明軍的火炮鑄造,依舊需要很大程度上仰賴于工匠的經驗,缺乏真正科學的體系。
這種情況下,像秦軍車營的火炮,要么是因為采用“倍裝法”,裝填了超過身管應力極限的火藥,浪費大量火藥能量,或者干脆因為過度裝填造成炸膛;要么就是因為不合理的鑄造,使得設計的應力水平過高,令炮壁過厚,增加大量無用重量。
闖軍的火炮在工藝上事實上還無法追趕明軍或者清軍,可是在設計上卻由于更為科學的“模數”,可以在相同的用料和重量上,表現出更高的威力和機動性來。
“大帥,炮標已經盡數到齊,只等天氣好轉就可以攻打馬牧集。”
李世威單膝跪在地上,對著李來亨雙手稟報道。他雖然在才干上表現比較一般,但是李世威對李來亨個人確實是忠心耿耿,加上李世威能力雖然有限,卻也因此能夠更加容易地接受種種新知識,不斷更新自己的知識體系。
所以李來亨才把至關重要的炮標,交給李世威指揮。
“很好,雨已經停得差不多了。只要炮標到齊,陳永福和袁時中想要抱團從馬牧集沖向徐州,就絕無一點可能。”
李來亨拍拍手,人們從地平線上已經能夠看到一縷白光。空中的云層也薄了許多,這場席卷豫東的連綿秋雨,現在只剩下了像毛毛細雨一樣的最后幾滴雨水。
地面雖然還是一片泥濘,會影響到炮標的機動,但是隨著天氣的好轉,大規模的火炮射擊已無問題。
顧君恩為此得意道:“我早說過這場雨下不了多久”
他轉而看向方以仁,笑著說道:“樂山還是多慮了,我除了戎馬之事以外,平常也留心天文天象之學,早看出這場大雨快要停下了。我此前跟你講過,樂山還不大相信。現在愿意相信了吧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形勢和戰機了。”
方以仁把被雨水浸濕的袖子擰了一下,面上微笑回答說:“好直之多才博學,雖古之諸葛孔明、司馬仲達亦不能相比。”
顧君恩嘿嘿笑著說:“過譽過譽”
李來亨沒有想到方以仁的言下隱含之意,他想到的是亳州和歸德的奇妙聯系,感嘆道:
“亳州是紅巾軍的起家之地,韓林兒和劉福通定都亳州,重開大宋之天。歸德則算得上是趙匡的起家之地,藝祖被周世宗任為歸德軍節度使,后來又稱宋王。這兩個大宋,竟然都在豫東這里交集了起來。”
他沒有說出的話是,這兩個大宋政權也都和胡人夷狄存在著莫大的聯系。
宋太祖的大宋被胡人所毀滅,韓林兒和劉福通建立的龍鳳大宋則開啟了胡元的毀滅之路。
更進一步聯想到,此刻就在黃河以北悄然前進著的清軍,他們會是忽必烈還是元順帝至于自己,又究竟會像歷史上的李來亨一樣,重蹈陸秀夫的絕望之路,還是會像劉太保和朱洪武一樣,開辟出新的理想國 “天下多事,誰能料想之”
李來亨一番不合時宜的懷古幽思,暴露的還是他心底對于黃河北岸清軍動向的擔心。
阿巴泰他們到底是何意圖 如果清軍此時驟然渡河,闖軍又毫無防備地把全部兵力投入進攻,那么形勢就確然將變得十分糟糕。
即便“重演”歷史上山海關之戰的慘劇,也完全在意料之中。
“使君還在擔心北岸的東虜嗎有谷將軍帶兵組織河防,清軍豈能飛渡而過實在是多慮了啊。”
顧君恩對李來亨的多番憂慮感到十分的奇怪,他并未真正接觸過清軍的兵鋒,雖然也聽說過這些年來明軍在清軍面前的屢戰屢敗,可終究并不覺得東虜有什么特別厲害的地方。
其實顧君恩的想法在闖軍之中方是多數,像李來亨和方以仁這般的憂慮,反而是少數。
甚至可以說顧君恩對于清軍的重視,在闖軍之中可說是已經非常高了。
后世歷史中,闖軍占領北京時,也是顧君恩率先提出“遼東多事”提醒李自成務必要關注吳三桂和關外清軍的動向。
只是占領北京的時候,闖軍已經自陷困局,以數量上相比多爾袞和吳三桂而言實在太少的兵力,身處在大量懷有敵意的官紳降兵之中。
如此形勢下,即便顧君恩看出了關外清軍的威脅,闖軍也很難有在山海關戰而勝之的希望。
現在的顧君恩,就更不把東虜視為什么燃眉之急。他能將清軍和皇太極,當成達延汗、俺答汗一類的勁敵,見識其實已經高出了關內未曾親身接觸過清軍的一般士人許多了。
“嗯,谷哥是闖軍里數一數二的悍將。有他盯住黃河,相信清軍絕不可能飛降在我們的面前現在還是要盡快勸說陳永福投降了。”
李來亨頷首稱是,方以仁跟著說:
“王臣的信件我們是不是要送進馬牧集里現在陳永福說是身在絕境里也不為過,有王臣這個老朋友在闖軍做節度使,陳永福也該相信我們絕不會虧待他。”
李來亨搖搖頭:“不,再等一等。陳永福這個人首鼠兩端,當初開封被闖軍攻陷,陳藎就投了我們闖軍。陳永福卻在那個時候,利用闖軍對他的善意突圍逃走,他這個人絕不是陳藎的一點老交情就能說服的。
還是要等炮標展現實力,讓陳永福知道我們的厲害才行。更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袁時中,袁時中這個人不知道哪來的一些奇怪思想把幫助士紳當成了唯一的救時良方,他可比陳永福要頑固得多。”
之前總是暗騰騰、陰沉沉的,看不見一絲陽光的天空,這時候卻日漸泛白了起來。一道又一道的陽光,像是剛剛從鞘中拔出的利劍一樣,閃耀著寒光貫透了云層。
大雨已經完全停了下來,雨后的氣溫也在慢慢回升,空氣中還彌漫著濕潤而清新的氛圍。但李來亨卻知道,不要多長的時間,硝煙就會打碎這片刻的安寧和寂靜。
闖軍的主力兵馬已經開始行動了起來,步兵們正在清理道路和殘敵,炮標的將士們則把重炮向前推進到了合適的戰斗位置上,郝搖旗也帶著騎兵部隊趕回了馬牧集附近。李來亨盛贊自己這位老兄弟的長足進步,他調侃著說:
“人道你是猛張飛,將來卻未必會比關帝君差到哪里去”
郝搖旗剛剛下馬,聽到這話,駭然失色說:“管隊這是哪里話我是張飛關羽,那大元帥是咱們劉皇叔還好,管隊你豈不是成了那個沒用的劉阿斗”
李來亨啞然失色明末不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