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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左良玉,斬立決

  被張皮綆押運回隨州公審的左良玉還在迷糊之中,他被龐存打的太慘,過了這么長時間腦袋還沒清醒過來。

  直到平賊將軍在牢獄中見到了闊別時日的兒子左夢庚,父子相見、對視垂泣之下,他的意識才逐漸清醒過來,也才開始慢慢意識到了自己階下囚的處境。

  左夢庚這個紈绔子弟,被闖軍關了幾天便幾乎脫去了人形。

  其實李來亨對左良玉父子的待遇已算很好,雖然將他們拘押在隨州衙門的舊牢獄中,但是每日都有差人來運走穢物,早晚二餐雖然只是飽腹的糙米,可也從未短缺。

  這等待遇,比之充塞中原的流民、被左軍環刃殺戮的楚民,已經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只是左夢庚恐懼于自己幻想出來的種種酷刑,自己嚇自己,才把他嚇成了一副消去人形的骷髏模樣。

  左良玉就好多了。

  他確實是個見過大場面的梟雄人物,即使大軍土崩瓦解,自己也淪為了小李賊的階下囚,甚至于讓一名闖軍普通士兵騎在頭上暴打了一頓——可左良玉還是沒有放棄東山再起的希望。

  他的希望并不是無中生有、自欺欺人的,而是確有一定的依據。

  李來亨為什么要將自己抓回隨州?

  李來亨為什么要將自己關押在牢獄之中?

  還給了自己一種不算太差的待遇!

  左良玉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看來李來亨不打算殺他——不僅僅是不打算殺他,或許還要重用他!

  畢竟自己可是朝廷第一等的重將,如果連左良玉都投降了闖軍,那會對朝廷造成多么大的沖擊?

  他立刻想到了皇太極,皇太極不就招降了一大批明朝文武官吏嗎?看來李來亨是要照葫蘆畫瓢,效仿洪太禮賢下士,說服自己投降闖軍。

  左良玉摸了摸龐存打過的地方,還是一陣生疼。他心想都到了這種境地,如果李來亨親自來勸降,不,如果闖軍任何一個大將…不,只要闖軍表露出招降的意愿,那降就降吧。

  只是等他投降以后,一定要設法處置這個毆打過自己的暴徒。

  李來亨如果懂得千金市馬骨的道理,應當也不會拒絕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吧?

  左良玉想到這里,臉上不禁露出一抹欣慰又燦爛的笑容。

  守在隨州舊牢獄門口的兩名闖軍士兵,一起打量了左良玉好幾眼。兩人同時露出一種像是見到珍奇動物的眼神來左賊莫不是發了癲?

  被囚在大獄里,卻笑得像一個三歲的孩子那么開心!

  不過事情發展的進程,似乎在一點一點印證了左良玉的猜想。他在舊牢獄中被關了三天后,終于跟兒子左夢庚一起被闖軍士兵帶了出去。

  路上他聽到那些衛兵們的談話,都在說什么公審大會?左良玉沒聽過公審大會是一個什么會,但他懂得審是什么意思。

  在左良玉看來,審就是一個官僚、士紳大家互相妥協、互相談判和講價的東西。這個小李賊占住了湖廣幾府地盤,把闖軍的事業做得這樣有聲有色,肯定是有幾分本領在,只看他搞的這個什么公審大會,就知道比之那個只曉得拷掠的李自成高明得不知道到哪里去啦!

  左良玉心中更覺樂觀,如果李來亨真的打算殺自己,是絕不會把自己關這么久的。即便他是想效仿當年洪承疇和孫傳庭把高迎祥獻俘太廟的做法,那也不會搞什么“公審”——看來這就是李來亨給自己留的一個臺階,只要自己在那什么鳥公審大會上,配合李來亨演戲,幫他上演一出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戲碼來,性命應該就保住了。

  一旁的左夢庚卻已經被嚇得癱在地上,他被好幾個如狼似虎的闖賊生拉硬拽,才被逃出牢獄。這讓左良玉不能不痛心,虎父怎么有這樣的犬子?

  罷了罷了,等自己投降李來亨以后,也就不要再安排左夢庚從軍了,讓他做個富家翁安度半生算了。

  他們兩人出了牢獄以后,又被闖軍士兵送上了特制的囚車。除了左良玉和左夢庚以外,還有另外好幾名被俘虜的左軍將領也在這里等候著——左良玉心里驟然升起強烈的不安感,這場面跟自己想的勸降畫面不太像啊?

  囚車從隨州城的舊牢獄出發,穿行過了大半個隨州城,夾道圍觀的百姓數不勝數,左良玉聽不清楚他們說的話,可從一張張憤恨的臉上,他也能感覺出那絕對不是什么好聽的話。

  難道…難道李來亨真的要殺掉自己?

  左良玉的鎮定正在一點點崩塌,他的雙腿開始顫抖起來,剎那間轉為土色的一張臉,看起來并不比他最頭痛又鄙夷的兒子左夢庚多出多少膽魄來。

  最后囚車中的犯人,全部被拘押到一處高臺上,好幾個闖賊手上拿著文書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左良玉聽得很不真切,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盧鼎。

  盧鼎是左鎮的副總兵之一,左良玉聽到他的名字以后,意識便從混沌的迷茫中清醒了大半過來。

  盧鼎被闖軍叫到了高臺的前列,接著臺下走出了十幾名平常百姓模樣的人物。闖軍的將士繼續讀著手上文書里的內容,那些百姓似乎都出身于左鎮屠戮過的村莊——左良玉對大軍到底焚掠過哪些地方其實早就記不清楚了,只是在闖軍士兵的一再強調下,才感覺好像有那么一點記憶。

  接著那十幾個人就紛紛開始談起自己的經歷,有人說他見過盧鼎,親眼看到盧鼎下令放火燒村;還有一個年輕的婦女,說自己被左兵掠入營中,受過盧鼎的侮辱,但她接著又說記不清楚那人具體面貌,不能確定是否就是眼前這個盧鼎。

  左良玉對闖軍的這種做法產生了巨大的困惑,他們這到底是在搞什么東西?

  緊接著又出來了一個人,左良玉看他的打扮,感覺應該是個讀過書的文人。聽他自述,好像是闖軍的什么判官、推官——那人喋喋不休說了許多廢話,大意是什么兵連禍結、局勢混亂,闖軍不能將所有案情一一調查清楚,只能采取首重人證的辦法來辦案。

  那人接著宣布,說是根據湖廣百姓的指控,左鎮副總兵盧鼎共犯下了包括焚劫村莊、唆使部署搶劫等等十七條罪行,但是闖軍調查以后,認為罪行確鑿的主要是三條罪行。

  他最后說,根據方書記制訂的闖軍臨時法度,盧鼎將因為他的這三條罪行,判徒刑二十年。

  這是什么鬼東西?

  左良玉心里更加納悶了,盧鼎被判處徒刑,似乎意味著闖軍并不打算招降左鎮將領?

  可是也不對啊!

  如果真不打算招降,為什么不殺了盧鼎呢?反而說了一堆很讓人聽不明白的怪話。

  左良玉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很快也不用繼續憂愁了,因為審判很快就到了左大將軍自己的身上。

  相比較盧鼎這種還算稍有操守的人物,左良玉的罪行就十分確鑿了。控訴他罪名的人證,多達數百人,人多口雜,闖軍的判官不得不從中選出十人作為代表發言。

  他們提到的很多事情,左良玉自己都已經忘光了,例如什么他在襄陽出兵前一天,逼勒城內百姓每戶交銀十兩,逼死無數人的事情。像這種小事,他又怎么還會記得呢?

  這些人的話說得越多,左良玉就越發感到詭異古怪。

  闖軍到底要干嘛?李來亨到底還要不要勸降自己?

  那個判官在人證們一番哭訴以后,又說什么雖然時局動亂,查證困難,但經闖軍的努力,左良玉的一百二十一條罪名中,有八十三條罪名都得到了較為有力的人證支持。

接著他突然說  “將左良玉一賊,以犯處闖軍臨時法度共十二條,判處斬立決。”

  左良玉心中驟然大驚,他雖然聽不明白那些個什么人證、什么法度,究竟是何意思,可是斬立決這三個字卻聽得分外明白。

  平賊大將軍本來高挺的身姿,此時突然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樣,完全蔫了下去。他不知道說些什么話好,雙腿一陣發軟,膝蓋突然就砸在了地上,跟著額頭、整個腦袋,甚至是四肢全都撲在了地上。

  左良玉像是見到了崇禎皇帝一樣,五體投地,撲在地上,他想說些求饒的話語,可是牙齒、舌頭卻因為恐懼攪成了一團,連半個音兒都沒法正常地發出來。

站在他邊上的左夢庚,這個素來紈绔的敗家子,像是完全發了癲一般。左夢庚看著趴在地上露出一副可憐相,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求饒免去一死的父親,突然止不住地大笑了起來,高聲喊道  “父帥真英雄!父帥真英雄!大官好做!大節難移!”

  左良玉,斬立決。

  頭顱落地,左鎮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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