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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攻城大營

  城外的官軍連營數里,把麻城圍了一個里三層外三層。宋一鶴安居中軍帳中,他被黃麻的大名士曹昌一陣吹噓亂棒,滿心覺得城內士紳至遲在一兩天內就會開城投降,自己朝思暮想的梅家財產,也應該不遠咯。

  所以最近幾天一到晚上,宋一鶴就下令停止攻城。他既然覺得沈莊軍投降在即,便不愿意自己的撫標精兵在城下折損太多。

  上行下效,其他將領、變節士紳們,也就都將兵馬撤了下來,一起回營休息。

  既然撫臺大人都不著急,他們又要著急一個什么勁兒呢?

  這樣一來二去,圍城官軍便整個松懈了下來。士兵們本就無聊,手上又因為近來的屠掠捏著不少金銀錢財,那些變節士紳也有意賣好于官軍,便請來不少妓女、戲班乃至于百貨行商,到軍營里做買賣。

  官軍將領還向這些百貨商人征收孝敬費用,每一鋪、每一攤均需交納若干敬獻之費,才能在軍營中做生意。有些軍官和士卒眼紅商販牟利,居然還有趁夜在營外搶掠行商貨物,然后運入營內繼續販賣的做法。

  鑒于困守麻城的沈莊軍,只有招架之功,沒有反攻之力,大家又都風傳梅增智開城投降在即。所以官軍士伍們也就越發的不在意軍紀,養鳥、蓄犬、編籬、搭棚、聽曲、下棋、打葉子…這些都還算是比較收斂的。

  更有甚者,宋一鶴麾下撫標一營,竟然還有許多士兵因為買春行淫、強奸民婦的事情發生爭執,最后演變成兩大群人私斗。

  到晚上各隊皆回帳休息以后,白天因為搶奪婦女而同友軍私斗,結果因為下手不夠狠而慘敗的十多名官兵,就趁機拿上刀槍兵刃,趁著仇家散開休息入睡的好機會,一舉撲入帳中,先以布袋套頭,再以兵刃一陣狂毆亂戳。

  不知道是哪個兄臺出手太狠,居然用長矛戳人,一槍下去便是一灘血跡。正在軍帳內睡覺的官兵一下全都驚醒了過來,不少人看到血跡和尸體,還有那些手持兵器正在行兇的友軍,完全不明所以,還以為是敵軍前來劫營,驚呼中紛紛棄營逃散。

  正在做著“安居平黃麻”美夢的宋一鶴,又過了好一會兒,等這場炸營鬧劇越演越烈,搞的中軍大帳周圍全都是喧嘩聲的時候,才趕忙批了一件外衣,出來查探。

  他看見到處都有潰兵亂跑、亂喊,心中也很沒底,也產生了“莫不是沈莊軍夜襲劫營”的想法,腳底抹油,差點就直接跑掉了。

  好在湖廣撫標畢竟還是一支較為精銳的部隊,其中不乏善戰的精兵干將,有幾名軍官登高一望,看四面并無沖殺的情況,宋一鶴才按住了自己的雙腿,小心翼翼指揮親兵開始進行彈壓。

  撫標精兵人人手持火把,披堅執銳,甚至還有人生怕出了什么大簍子,連火銃輕炮都拿了出來。他們占住大營中央的十字道路,排成幾條縱隊往前推進,依次排查下去,才終于搞清楚了情況原來是士卒因搶掠婦女分配不均而私斗搞出來的鬧劇!

  宋一鶴頭痛欲裂,痛心疾首道“此前數日攻城之時,怎么未曾見過你們有今夜之勇武?”

  他心中憤恨,從身邊一名親兵腰間鞘中抽出一把佩刀,直指著那群私斗的官兵怒罵道“你!你!還有你!你們不是很勇嗎?今日攻城,便以爾輩為先登之士!”

  生事的那群亂兵聽到這話,才慌亂了起來,紛紛跪倒在地,哀求撫臺大人從輕發落。但這時候已經開始有不少官兵,注意到了麻城城內隱隱約約的硝煙,一開始大家還覺得那些煙霧應該是炸營的時候,有一些軍帳被不小心燒毀所致。

  可等天色一點一點變亮以后,所有人都漸漸確定了下來,煙霧分明是從麻城城中涌出來的!

  宋一鶴驚喜道“必是城內有忠義士紳已殺梅賊,為我開門。”

  他接著又看了周圍士兵一圈,嚴肅地說“戰機不可輕失,爾輩違反軍紀,罪無可赦,但若敢于先登,斬取一二賊首,或許還可輕議!”

  宋一鶴生怕錯失掉這個寶貴的破城好機會,便不等剛剛經歷了一次夜間炸營,精神疲憊的官兵們休整,當即強令各部投入攻城之中。

  官兵們全都怨聲載道,大家先是放縱了好幾天,又一晚上沒睡好,現在巡撫大人還非要強逼所有人立即去攻城?

  既然麻城城內已經生亂,等他們自己開城投降不就完了嘛!

  在這種心態之下,官軍士氣可謂空前的低沉。雖然宋一鶴為了盡快收取奪城之功,一再催逼,可所有攻城部隊都在磨洋工,人心怯戰,毫無斗志,完全就是在裝模作樣,隨便做做攻城樣子給撫臺看看,然后混混日子罷了。

  只有從施州衛調來的土司兵和宋一鶴自己親自抓的撫標精兵攻城比較賣力,他們先抬來大炮一陣狂轟,很快又發現城頭上的守軍并不像往日那樣迅速以火炮還擊,而是毫無動靜以后,便和宋一鶴一樣猜想城內發生內亂,墻頭守軍大概已經被悉數調走。

  那么此時再不登城,還等何時?

  這些精悍的撫標官兵和施州土司兵,心態又為之一變,轉而開始帶著一種過度樂觀的態度,仿佛武裝游行度假一般,分成好幾支縱隊,抬著云梯、唱著小曲兒,便準備輕取麻城。

  可就在官軍登城到一半時,終于有眼尖的人發現四面城角不少地方,赫然已經樹立起了闖軍大旗。攻城官兵心中先是一驚,但隨即便都覺得闖軍尚在中原,怎么可能出現在麻城?必是守軍的詐計而已。

  “反擊!”

  正當官兵大為放松的時候,猛然聽到城頭上傳來一片“反擊”的吶喊聲,人人驚駭莫名,仰首望去,赫然見到一群頭戴紅纓氈笠帽的士兵,抬銃架炮,對著攻城部隊便是狂轟濫炸。

  “是闖賊!真的是闖賊!”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便有無數人跟著呼喊了起來,還有不少人沒有聽清楚,心中詫異前面的將士在鬼叫些什么?

  可當最前排的攻城士兵突然丟下武器向后潰逃,被這幾天放縱生活和夜間炸營搞得精神緊張的官兵們,也就顧不上突然出現在麻城城墻上的人到底是誰,只知道學著身邊的友軍丟下兵器,趕緊逃跑。

  不管到底是不是撞上硬茬了,反正跑的比友軍快,一定沒錯。

  宋一鶴看到攻城部隊突然不戰自潰,先是一頭霧水,等親兵告訴他城頭上出現了闖軍旗幟后,他才痛罵道“這不過是沈莊賊虛張聲勢、故弄玄虛而已,爾輩居然為此等鬼蜮伎倆所迷惑,可笑、可笑!”

  他越想越生氣,干脆親自帶著所有撫標親兵到前線堵截潰逃官兵,不許攻城部隊后撤半步,敢有逃竄者,即令督戰的親兵將其就地正法。

  這樣強力彈壓之下,攻城官軍才勉強停住了后退之勢,在宋一鶴的強迫下重新沖到前排和守軍廝殺。

  本來麻城城內的確是發生了梅增智和周文江這主戰、主和兩派士紳,都在內訌中瓦解的事變,守軍戰斗力肯定也出現了很大問題。

  即便嚴薪帶著紅隊隊員親上城墻協防,他們這不到一百人的部隊,也是杯水車薪,起不到太大作用。

  但是攻城官軍被闖軍旗幟所惑,不少人都認為一定是有闖軍潛入城中協防。他們對闖軍其實并不了解,但也聽說過近來三邊總督傅宗龍在中原被闖軍打得全軍覆沒的事情,因此心生恐懼,士氣更加低沉,攻城愈發不積極,越打越慢,任憑宋一鶴如何上火催促都沒有辦法。

  當日頭完全升起的時候,攻城官軍還是沒有取得太大的進展。可在麻城西北方向數里處的三角山,于山林掩蔽之下,正有大隊兵馬從大別山南麓潛行而至,他們銜枚疾走,過高山、穿險要,已占有了正對著攻城官軍隊伍蜂腰處的良好戰位。

  三角山因其三柱奇峰,狀如獸角,突兀蒼穹而得名,又因有“筆架飛瀑”的奇觀,又名筆架山。“筆架飛瀑”的景觀附近,有一處古跡,是元末徐壽輝起義稱帝,率領紅巾軍屯聚于此時留置的鑄錢爐。

  從大別山南麓潛行過來的這數千精悍勁卒,指揮部就駐在鑄錢爐邊上,為首的少年將領頭戴紅纓笠盔,身穿天藍色箭衣,披掛一件薄皮輕裘,手拈爐旁的一截斷箭,從容笑道“可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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