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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可成不敢置信,在他的印象里,劉宗敏就像一具天神似的,絕不可能倒下。可他看著被自己和親兵們拼死搶奪回來的這具遺體:骨棱棱的寬臉、慓悍的虬髯、內襯的半舊八團花紫緞袍子,分明就是他們的總哨爺。
沅兵不知為何,在這波幾乎要得手的攻勢后,又漸漸退了回去。官軍的炮聲也漸漸平息了,城墻缺口處重歸一片寂靜之中。
除了地面上多出來的近百具尸體外,仿佛此前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劉將爺…天殺的官兵,總哨爺怎么會死掉呢?”
不知是誰先哭喊了一句,很快哭聲就像病毒一樣,傳遍城中。圍在劉宗敏遺體變的闖營戰士們,都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他們全是些身經百戰的精悍士兵,洪承疇的殺降、孫傳庭的屠城、陳奇瑜和熊文燦的招撫,都沒有讓他們屈服。
可劉宗敏怎么會死掉呢?
總哨爺是他們之中最勇敢、最善戰的人,他就像是闖營士兵心中的一尊神像。
李自成是他們憧憬的領袖,但李自成對待自己已到了清苦苛刻的地步,憧憬之余又讓人覺得很難效仿。劉宗敏則不一樣,他的勇武、他的粗豪和直爽,他在闖營將士中擁有的極高人望,都讓他成為了每個普通士兵心目中的一座道標——人們看著劉宗敏,想到的是,未來的某一天,我也可以成為像總哨爺一般的人物。
可他還是死掉了。
人們都不愿意相信,但也只能接受事實。城中哭聲震天,谷可成和辛思忠將劉宗敏的遺體帶回了設在衙門官署里的指揮部,將這個噩耗告訴了李來亨、白旺和王光恩等人。
“總哨爺怎么會死掉呢!”
辛思忠走了一路,哭了一路,一直在重復著這句話。他不能接受劉宗敏戰死的現實,聲音都哭的沙啞了起來。辛思忠是劉宗敏的親兵副將里,年齡最小的一個人,劉宗敏甚至還說過有意收養他做義子。他早將劉宗敏當成了自己父親一般的人物,可是總哨爺怎么會死掉呢?
谷可成年紀比辛思忠稍長,顯得更加成熟一些。他在外面已經哭完了,此刻雖然雙眼還是通紅,但已能將話講得很清楚了。
他把劉宗敏帶隊堵住缺口,被飛石擊傷后,又被三名官兵殺死的情況,講給了李來亨聽。
“李管隊,總哨爺死前說,我們一定要守住夷陵,絕不能退。他說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給李管隊你了。”谷可成擦了擦眼睛,他泛紅的眼眶還是時不時流下幾滴眼淚,“是我無能,不能保護好總哨爺。李管隊,隨你怎么處置我都可以。但我們一定要守住夷陵,絕不能讓總哨爺白白死去啊。”
辛思忠在一邊哭得都喘不過氣來了,他緩了一會兒后,直接跪在了李來亨面前,磕頭說道:“小李管隊,求求您了!一定要帶著我們,給總哨爺報仇啊!”
“這…”李來亨兩手想將辛思忠扶起來,但辛思忠死活都不同意。他看了看白旺,又看了看王光恩,心中一片茫然。
劉宗敏怎么會死掉?
他是李自成的首席大將啊!他是闖軍中最有名氣的人物之一,劉宗敏死了,誰來對付孫傳庭?他是大順的汝侯啊,他怎么會死在這里?
李來亨突然感到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實了,眼前發生的事情,和他熟知的歷史完全不同。劉宗敏不是在山海關大戰后,被清軍殺死的嗎?
他怎么會死在夷陵呢!
“不對、不對…這不對啊…”李來亨口中喃喃自語,他抓住白旺的手問道,“老白、老白,這不對吧?等等…今年是崇禎多少年?是十七年嗎?滿洲人已經來了嗎!”
白旺被抓得手都痛了,他感到李來亨表現的非常不對勁,“小老虎、小老虎…來亨!節哀順變!你是怎么回事!現在是崇禎十三年!什么十七年?什么滿洲人?劉總哨死前說了,要讓你負起責任來,你怎么能這樣昏了頭!”
平常白旺總表現的細心謹慎,很會照顧人,做事情也都滴水不漏。但他嚴肅起來的時候,也很可怕,白旺狠狠訓斥了李來亨幾句。他兩手抓住李來亨的肩膀,搖晃兩下后,才壓低聲音說道:“醒醒吧!劉總哨死掉了,總哨爺要你接過他的責任…你不能這樣!”
李來亨搖了搖頭,終于稍稍清醒了一些。他早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遲早會改變歷史的走向。可卻沒想到,歷史的改變,會來得這樣快。
可他明明在努力幫助闖營,怎么反而讓劉宗敏死掉了呢?
“老白…我沒事,我知道的,我會好好擔起這個責任來。”
李來亨咬住下唇,用力到咬破血出來。他告誡著自己,蝴蝶的翅膀已經對歷史造成了重大影響,雖然沒人知道,但劉宗敏的死亡,分明就是自己的責任。就像白旺說的那樣,自己必須擔起這個責任來——他不能讓劉宗敏白白犧牲,既然已經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李來亨更不能允許歷史將天下交到滿洲人的手中了!
“可成…還有辛思忠,你們都冷靜些,不要慌張。”李來亨長長呼了一口氣,他在說話的同時,也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王掌盤,我們闖營為了守住夷陵,已經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既然捷軒叔死前要我來負責任,那我也不能推辭了。貴我兩營,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咱們只有全心全力地打完這一仗才有生機。”
王光恩也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說道:“我和捷軒老哥有十年的交情,我們的感情比你們這些小年輕都深多了!沅兵殺了捷軒大哥,就像殺了我的親兄弟一樣。我花關索行走江湖,只講究一個‘義’字。今天我就在諸位兄弟面前發誓,我不為捷軒大哥報這個仇,就讓我被千刀萬剮而死!”
李來亨握住王光恩的手,有些哽咽地說道:“王掌盤…我叫您一聲守宇叔吧!守宇叔都這樣說了,我怎么會信不過您。咱們兩家只要齊心協力,一定能守住夷陵。”
“小老虎…”王光恩拍了拍李來亨的手說,“你放心吧,關營還有一千兵馬。我寧可把老本全折在夷陵,也一定要報了這個仇。”
“好好!”李來亨點點頭,“已經要到晚上了,我看官軍也沒有再次攻城的意思。守宇叔您回去休息休息吧,咱們明天再商議一下守城的方略。”
王光恩點點頭,又寬慰了闖營眾將幾句話后,才轉身返回關營的營寨后。王光恩才離開,李來亨的臉色馬上就為之一變。
剛才他還是一副悲痛欲絕的哽咽模樣,現在卻立即變成滿臉殺意。
“王光恩這條活泥鰍,恐怕要跑路了。”
白旺、谷可成、辛思忠三人均是一驚,白旺首先問道:“怎么回事?小老虎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王光恩這等泥鰍一般的人物,豈會為了捷軒叔,把關營的本錢都折在這里。”李來亨咬牙切齒罵道,“我看這廝八成要趁著夜色逃走了。”
谷可成和辛思忠對視一眼后,都跪倒在地上,忍著淚水懇求道:“李管隊,總哨爺的遺言要我們堅守夷陵,絕不能逃走。如果小虎隊要跟著花關索走的話,請把我們兩人留在這里,我們寧可死掉,也要為總哨爺報仇!”
“呵呵,”李來亨冷笑一聲,“你們把我當成什么樣的人了?老白,我看官軍今晚是不會再攻城了。你帶人去守住馬廄,把關營的那上百匹戰馬全部扣住。”
“辛思忠,你不是要為捷軒叔報仇嗎?那我交給你一個任務。”
辛思忠聞言一喜,跪在地上答道:“沒問題!只要能為總哨爺報仇,刀山火海我也去了!”
“嘿嘿,不必去闖刀山火海。我們攻破夷陵后,王光恩派他三弟王昌把夷陵公私府庫里的金銀,全部搬到城隍廟守著了。你的任務就是帶兵去城隍廟,給我把那筆錢都搶了…不光是錢財,關營擄掠的那些良家婦女也都安置在那邊。你給我把所有東西都搶了,不能讓關營帶走一個銅子!”
白旺聽了李來亨的布置后,有些擔憂地問道:“小老虎,關營有上千兵力,我們只有不足五百人,如何同他們搶東西?何況現在正是守城的緊要時刻,我們何必鬧內訌,自亂陣腳,給官軍可乘之機。”
“不不,老白,王光恩和你的想法一樣。”李來亨解釋道,“關營想跑,只能趁今晚。王光恩走得這樣急,一定是立刻回去布置跑路的事宜。他絕沒有時間、也絕不會花費功夫,跟我們爭搶物資、經營、婦女。花關索這等梟雄人物,豈會不懂得壯士斷腕的道理?”
“顧全大局!我今天就要逼王光恩來顧全這個大局!他想順利跑路,就只能壯士斷腕,把那些甲仗器械、金銀婦女,還有最重要的戰馬,全部留給我們。”
“我們闖營為了報仇,全都有玉石俱焚的野心。他花關索為了跑路,有這份跟我搶東西的膽氣嗎?”
李來亨輕蔑地說道:“就讓關營轉進吧,他們的裝備馬匹和所有財富,絕大部分都得給咱們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