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豐、鄭縣兩城算是關中渭南的大城池了，誰也沒有想到在緊臨的兩天內竟相繼被賈穆奪了下來。
變化來的太快，消息根本來不及擴散。
而沿著渭南攻下鄭縣與新豐之后，賈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據點。他打算暫時先緩一緩進攻的腳步，畢竟兩城皆是巧攻而下，他需要穩扎穩打。
若是一味貪功冒進，一旦有人覬覦新豐的存糧，心生歹意攻奪新豐的話，必使得身處關中腹地的他進退兩難。
所以賈穆在奪下新豐后，一方面任用舊吏迅速對縣民進行安撫，另一方面遣人立刻前往鄭縣調撥兵馬前來駐守。
鄭縣城午時許 城署府中一眾鄭縣內自擁塢堡田宅的豪強們，已被請來在署衙的偏室里等候了近兩個時辰。聽聞昨夜傍晚，司隸來的賈將軍賺開了城門，接受了馬玩的獻降。
馬玩乃一介匹夫，彼時鄭縣縣君怯懦無所作為才被他奪了城池，砍了腦袋。然而面對一窮二白的鄭縣城，沒有當地豪族的支持，他馬玩根本掀不起風浪。
在互相的利益妥協下，豪強們沒有反抗馬玩的統治，而馬玩也指揮不動豪強，如此兩方倒還算相安無事。
然而這次所謂的蕩寇將軍來的氣勢洶洶，人還未見著就已經將他們晾在這里很久了，作為縣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自然心生不悅。
這其中便以長期盤踞鄭縣的舊貴族鄭氏與新豪族劉氏的兩家家主，叫囂的最為厲害。從一個時辰前就開始對室內侍候的仆役大吼大叫起來。
在大堂與諸胥吏商討方略，勘定穩定鄭縣恢復發展的楊修，都偶爾能聽見他們的呼聲。
將手頭上的事情交付于胥吏們去做之后，楊修輕輕呷了口茶水，端著手臂緩緩的向偏室行去。
偏室前，楊修駐足聆聽了一會，興許是吼的累了，此時的屋舍內竟顯的格外安靜。
示意守衛的飛熊軍，打開偏室的舍門。
舍門緩緩打開，只見一人跨步入內，立于門口，光線從他的背后照射進來，舍內的眾人盡皆起身，看向來人，逆著光他們也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此人身著儒服，看樣子并不像是武夫。
鄭垨與劉雄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當下都沒有急著出聲。
“方才有些事情亟待處理，是以耽擱了些時辰，在這里向諸位致歉了！”拱起手楊修面色和煦微笑的和眾人打起了招呼。
然而并沒有人回應，盡皆冷漠著臉盯著他看。
見狀，楊修也不覺得尷尬，又是笑著招呼道：“諸位也別立著了，落座吧！”說著便自顧的走到案首位置，緩緩的坐了下來。
眾豪強見楊修這樣，有的人也聽話的坐了下來，而劉雄卻矗立在那遲遲不愿回座，冷冷的盯著楊修，震聲道：“不知縣君招我等前來所謂何事？”
面色皆是一凝，兩漢劉姓繁不枚舉，自光武帝定都洛陽后，關西沒落的劉氏與關東或者說南陽的劉氏早已被區分了開。
于是流落鄭縣的這支幾乎斷代的舊劉氏，倚仗著那稀薄的人情面，在鄭縣重新積累出一片基業。由于并沒有獲得祖輩的多少蔭蔽，所以劉家看起來更多的趨向于豪強。
而當代的家主劉雄也是以勇武見長，前番正是他庇佑著劉家躲過了關中的兵荒馬亂。
以至于面對不滿的事情，通常他的性格都耿直的喜歡打頭陣。見有人挑頭，一眾豪強也樂見其成，不出聲的在二人間默默逡視著。
抬頭定睛看著劉雄，楊修面無表情：“讓你落座，難道聽不懂么？”
語氣淡漠，但態度卻十分強硬，當下，劉雄也是神情一愣，高大的塊頭杵在那里，竟被一個看起來很是稚嫩的輕年給僵住了。
“落座吧！劉家乃鄭縣大族，行事且需穩重！”
面色微動，眾人的心下卻是微凜，顯然這位新任的鄭縣令，已經將縣內的諸豪族進行清楚透徹的了解。愣了愣神，劉雄身負勇武卻也并非無智之人，深深的看了楊修一眼，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席位落座。
見眾人盡皆落座，楊修方才抬手，朝諸位一禮道：“諸位鄭縣的各家主，某楊修乃蕩寇將軍暫任的鄭縣令！往后還要與諸位合作，在此先與諸位見禮了。”
頓了一下，楊修繼續道：“諸位可能有所不知，數月前，弘農郡內車騎將軍郭汜伙同流寇作亂，遭大司馬李傕擊殺，而深感自責的大司馬也在此事后引咎下野，朝廷業已恩準。
然西涼軍數萬兵卒卻不可一日無主，是以天子特拔擢賈尚書之子，賈穆為蕩寇將軍。統領西涼兵馬，平定關中諸盜。”
話音落下，瞬間堂中的眾人面色大變，或許是驚嘆李傕郭汜的迅速敗亡，或許是震驚賈穆勢力的突然崛起，亦或者對楊修的身份報以了深深的顧慮。
身處鄭縣，若說山東名士他們可能不甚了解，可若是說到關西，楊家必當是整個關西士族的代表。而臨近華陰的他們自然也知道，如今楊家最推崇并不是家主太尉楊彪。
而是他的長子，以聰慧、才學而著稱的少年郎君，楊修、楊德祖！
諸豪強此刻面上早已變得各異起來，暗自琢磨的思量著。愚蠢的人可能還在處于震驚之中，而聰明的人則早已開始細細品嚼楊修與賈家之間的關系了。
目光看向楊修，鄭垨心中已經對楊修的身份有個八九不離十的估摸，雖然不知為何楊家會參與到這次的平亂中來，但楊修至少代表的是楊家的將來！
拱手朝著楊修一禮，鄭垨當先高呼道：“吾等恭迎縣君，以縣君之令馬首是瞻！”
聞言，一眾豪強家主也旋即反應了過來，當即有樣學樣，朝著楊修拱手承諾。
目光緩緩掃過諸家主的面孔，楊修嘴角微起了笑容，這便是楊家老牌關西大族的底蘊。不管這些人到底對剛才一番話中的哪一點產生了敬畏，這都不妨礙楊修接下來對鄭縣再進行梳理了。
“多謝諸位家主支持！”拱手環圈回禮，聞言，一眾豪族當即口稱不敢：榮幸之至。
面色掃過眾人，楊修傲然的微笑著，這一刻大家族的鋒芒，幾乎掩去了所有的簡陋與不足！經過鄭縣治理之后，賈穆恐怕會更進一步的認識楊家在關西的重要性！
雙手置在案上，楊修緩緩握拳，環顧兩側，朗聲道：“既然諸位都沒有異議，那本君就直說了，如今關中離亂，百姓流民肆虐，對于外縣我管理不住，但對于本縣，修有一言望諸位參詳。
蕩寇將軍乃朝廷親封的關中督守，擊流寇敗郭汜，得朝廷垂青，日后必是關中軍方的佼佼者，諸位家主既然身在關中，往后就少不得要從事與他，是以依修之見，不若眼下就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免得錯失了良機！”
盡管楊家的名頭夠響，但楊修還是選擇盡量用賈穆的名望去行事，這也是大家族的一種自我保護。
目光看向楊修，對于他形容的賈穆，劉雄顯然是有些興趣的。
“楊縣君，多次言道賈將軍乃當今關西的輕年良將，為何此番拿下鄭縣城，卻不見其現身？”
目光掃過劉雄，楊修嘴角一勾，反聲詢問道：“若是劉家主統兵奪下鄭縣后，將會如何？”
“自是嚴防四下，安撫城中百姓，統領城池！”
“所以楊家主并非良將之才！”聞言，一眾家主亦是低頭輕笑。
“縣君這是何意？”
單手輕輕向西一指，楊修幽幽道：“賈將軍在得知新豐兵精糧足后，便當即決定連夜突襲。兵法有云：機不可失！為將者，當善于抓住每一次可能的機會！”
表情變換，在楊修的駁斥下，眾人的心底早已震驚了起來，若是楊修所言當真，賈穆的軍事才能暫且不說，僅僅這份來勢洶洶，便足以讓他們好生掂量掂量了。
就這眾人緩神之際，門外的楊家扈從緩步走了進來，稟報道：“縣君，軍驛收到將軍的來信，言已經攻下新豐，待胡將軍所部抵達鄭縣后。令其火速趕往新豐！”
“好！”瞬間，楊修一拳擊掌興奮道：“賈將軍實乃淮陰候再生！”
仗著眾多豪強家主的面前，楊修也不得不夸一句賈穆，消息來得太及時了。
環顧周圍，此時一眾家主早已面色震驚不定。這種事情楊修誆騙他們根本沒有意義的，只要他們返回家中一查便知。
所以按照目前的形勢來看，賈穆已然掌控了渭南的大片土地，兵鋒勢不可擋。看來是時候做出抉擇了。
其實他們原先的顧慮只是到底楊修抱著怎樣的一個目的來震懾他們，此時，他們也想清楚，看來楊家是將寶押在這個青年的賈穆身上了。
拱手向楊修，鄭氏能久經變亂而不衰，無疑是其能敏銳的抓住每一次機會，當下鄭垨朗聲問道：“在下斗膽，不知縣君今日召我等前來，多為何事？”
前面的輔墊已經夠多了，也是時候亮出他的要求了。鄭垨的意思很明顯，只要他的要求不過分鄭氏應當是不會拒絕了。
“既然如此，修便直說了。”深看一眼鄭垨，楊修昂首朗聲道：“關中去歲大荒，殘破不堪，諸位自是知曉，百姓無糧，流民成災，然而既然修治理鄭縣，便希望將此地治理的更好！
時下，春收也已經結束，相信諸位家主塢堡中，多少還有些屯糧。在此修以縣府的名義向諸位家主借調些糧食，待明年必將歸還！同時，賈將軍已經允諾，凡今歲接濟糧食者，免賦稅兩年！”
關中之地，以冬小麥為主要糧食，雖然百姓沒有耕種地與糧種，但對于這些豪族來說，定然還是囤積了很多糧食的。
上一年十月播種，來年四五月開始收割。關中地區由于氣候嚴寒，對于小麥的耕種，倒是耕種冬小麥的更多一些。
面面相覷，對于楊修的要求，眾人自是心中有所抗拒的，然而耕種之事，一半靠天收，一半看官府。
若是風調雨順，官府不征賦稅，那一年就能回本，甚至可以多賺些。若是大荒之年，再加上官府征稅，那必然是食不果腹之年。
如今賈穆約定兩年之內不征賦，也就是說，無論收成如何，兩年內所有的收獲都將是自己的純收，這樣的話，遇上雨水年景可能會是一場大豐收。
相比于借調糧食，其實豪族們這次的表態可能更像是在賭賈穆的前程。然而有些時候，越是亂世，人們就越喜歡押注，一旦押對了，收獲可能是積累數代也換不來的。
與其手中握著糧食，自守塢堡，倒不如勒緊褲腰帶賭上一把，賭贏了不僅盤活了整個關中，更將家族帶上了新的臺階。
相比于其他人，鄭垨顯然還是有遠見了，當下，稍微思量后，便拱手允諾道：“鄭家愿意借調縣府糧食，資助賈將軍平定叛亂！”
聞言，劉雄也是面額一怔，并沒有猶豫多久，劉雄也拱手允諾：“劉家愿意資助糧食，供應縣君與賈將軍！”
楊家就是關西的風向標，楊家都將賭注押在賈穆身上，他們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雖然他們不知道，這目前只能代表楊修的個人行為，最多將來的楊家趨向，卻不能代代表時下楊家主楊彪的意志。
面露朗然笑容，楊修高興的稱贊起眾家主高明大義。隨后在一波賓主盡歡的暢談中，楊修結束了此次的會晤。
雖然借助著楊家的聲望，楊修輕松的搞定了鄭縣的諸多豪強。但面子上的提攜還是要給予的，這也是大世家正常的操作，否則如何籠絡人心。
表鄭垨暫代縣丞，協助他處理縣中諸事；擢劉雄暫代縣尉，招募鄭縣兵卒，維護城池治安防務。
而兩位不愿出仕馬玩的豪強家主，在面對楊修的招攬卻沒有再拒絕了，欣然就職赴任！
或許這便是漢時仕官的風氣！
而新豐城外，面對即將到來的張既，一心招攬的賈穆又會得到怎樣的回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