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李傕郭汜追隨天子車架離開長安的時候,關中已然殘破不堪。
流年災荒,百姓食不果腹,只能到處流落他鄉淪為流民。而隨著流民的不斷增多,原本便沒有多少秩序的關中,便顯得愈加混亂。
天子與公卿見關中已經沒有多少約束力后,便選擇拋棄這片土地,美其名曰為李傕郭汜所殘害的關中大地。
事實上,這是朝廷無半點實權,政令不及鄉邑的必然結果。
塢堡中豪強人人自保,豪族里世家置若罔聞。
于是流離失所的黔民越來越多,揭竿而起只是時間問題。
當天子東歸,李傕、郭汜追隨,關中大地徹底失去了朝廷的約束,暴亂一觸即發。
各處豪強蜂擁而起,結連鄉里,率麾下傭客佃戶攻城掠地。其中以河東人,李堪、程銀、候選、馬玩等眾為之最。
各擁數千部曲,占領城邑禍亂一方。
原本李堪、程銀、候選三人為一體,但隨著加入的流民越來越多,終于三人間也因為利益的糾葛,各自領兵外出屯駐。
其中李堪、程銀勢力最大,一個選擇駐守長安,一個選擇攻打左馮翊治所高陵,而其中實力最弱的候選則只能和馬玩一起選擇渭南而城。
為了能夠得到李堪照應,候選便選擇了新豐;馬玩因為知華陰富庶,而選鄭縣。原還想能夠得些接濟,卻不想竟被新豐的儲糧直接給帶了過去。
其實候選當初真是運道極佳的,在進攻新豐時,竟有城中的內應助他,否則彼時以他的兵馬決計難以攻下新豐。
而攻下新豐后在當地豪強的指引下,候選直接破開了府庫的存糧,賑濟四方,同時他為李堪、馬玩等人續上了命。
亂世因此行徑,候選迅速穩定了剛奪下的新豐!
所以在亂世中,有一口飽飯吃,極為珍貴。甚至可以拼命!
天色漸漸放亮,而賈穆的臉色卻越來越沉。城門道口,聚攏而來的人群越來越多,有身著甲胄的兵士,有穿套卒吏服的戍卒,更多的則是手中握著鐵器的壯勇...
顯然,這個時候新豐城內所有可以動員上的人力,都已經集結了出來。
場面變得異常詭異起來,這一刻,雙方都沒有動手。
飛熊軍等著賈穆的命令,而城中守衛里顯然是新豐的主將還沒有到場!
瞳眸急轉,賈穆知道眼下這種情況根本不能維持多久,一旦主將候選率領大軍趕來,一場車輪戰再所難免!
“諸位!我乃朝廷冊封的蕩寇將軍,長安令賈穆,此番前來是來幫助大家渡過災荒的,請場中非縣內兵卒的,即刻返回家中,稍后府衙自會張貼榜文!”
當下,賈穆尋找一處高地,朝著場下的眾人大聲的宣呼道。
麻木的眼神望著賈穆,除了兵卒眼中閃過一絲猶疑,百姓壯勇竟沒有多少的反應!
關中三輔地,近年來更迭變換的將軍沒有上百也有數十位了,對于賈穆這樣一個蕩寇將軍的名頭,他們不理解也不知道。
此時此刻,賈穆終于意識到朝廷為什么要東歸了,在西涼兵的禍亂下,朝廷或者說官府對于底層百姓的信譽,幾乎已經為零了。
他們對于官府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所以為了能夠滿足人類最基本的需求,他們毅然決然的選擇了抓住手中的救命糧食!
“諸位鄉里大可放心,此番我是誠心誠意為大家而來,已經從弘農、華陰征調了大波的糧食,只要大家各自歸家,安心耕作,我定然給你們一個富足的生活!”
目光逐漸變得緩和,對于他們而言,仿佛唯一可以讓他們活成人的便是糧食!
賈穆聲稱征集了大批糧食,會讓他們豐衣足食,這對于他們來說無疑是絕大的誘惑。方才那種極端抵觸的情緒漸漸消散,轉而形成一種無法搭建信任的對峙局勢。
目光在人群中不斷橫掃,賈穆還想盡量勸服他們:“諸位,眼下之事原本便與你等沒有干系,趕緊各返屋舍,待一切平定后官府自會有榜文張貼,何必無謂的搭上自家性命!”
此言一出,一眾百姓包括胥吏,神情終于變得猶豫起來。
雖說,當初張縣君留傳下來的習慣,一旦聞聽城樓鐘響,戶舍壯丁,城內胥吏兵卒者,皆要趕赴長街守衛城池。
可是,眼下的形勢明顯是已經攻破了城門,面對這兵甲森寒的數千壯卒,以及如今掌權的早已不是張君,眾人時下卻也還生出了退走的心思。
見氣氛有些松動,當下賈穆眸光一閃,立即呼和道:“飛熊軍聽令,戍衛街道,使鄉民安然返回屋舍!”
“喏!”一聲唱和,飛熊軍當即手提著大刀“禮貌”的指引起鄉民。
鄉民本就是新豐本地居民,平日里在胥吏走卒的威懾下都戰戰兢兢,眼下面對持兵貫甲的飛熊軍,沒能凝聚起來的氣勢瞬間便消散殆盡。
正在鄉民們開始被飛熊軍,“指引”回自家的時候,從大街道上匆忙的奔襲來一大波軍隊。
手中拎著大刀,身后的兵卒衣甲穿套的七歪八扭,跟著前方將領向此處奔來。
那將領眼見鄉民開始向四周疏散,當下,自然是不愿,大呼道:“城中的百姓戍卒們,這是來奪取我們糧食的惡魔,我們不能讓他們得逞啊!”
一聲呼喊出聲,盡管聽不出任何情感,但賈穆能感受到周圍氣氛又隨之變化了起來。
沒有時間感慨這個時代百姓的愚昧!
賈穆當即一聲厲喝:“王雙,擒殺敵將!”
此時馬玩也已經瞧見了對面的候選,當下連忙附聲道:“將軍,候選與李堪、程銀關系匪淺,若是殺了他,恐怕長安、高陵難下!”
扭頭冷漠掃了眼馬玩,賈穆沒有說話,只是拎著刀朝著候選方向奔去。
眼下這種情況,候選想必根本不會和他長談,只能率先擊破他,接下來才會有交涉的余地。
賈穆想的不錯,此時此地的候選正如他所料,依仗著新豐的糧食,手下已經聚攏了三千多兵馬,加上各式胥吏走卒,候選對外都是號稱擁兵五千的大軍閥!
此時面對突然襲擊的賈穆,他心中惱火還來不及,又怎會選擇與他坐下來,談一談呢!
眼見賈穆二話不說便令人沖了上來,候選也不是怯懦之輩,當下狠啐一口,震聲吼道:“將士們!殺賊衛城!”
雖然剛才候選那句蠱惑鄉民的話并沒有點燃多少情緒,但之后,這一句“殺賊衛城”的話,卻著實使得猶豫的鄉民們止住了腳步。
尷尬的看著身邊不欲離去的鄉民,方才聲稱護送的飛熊軍卒們,此時也不好強硬驅趕,否則激起民變,恐怕更加不好收場。
于是,這千余穿插在百姓中的飛熊軍便硬生生的被限制住了。嘗試了數次,見鄉民沒有離去的意思,飛熊校尉只得將百姓聚攏到遠處,用飛熊軍橫欄起人墻,將他們隔離開。
而此時剩余的飛熊軍千余悍卒,已經隨著賈穆、王雙一起沖撞進了候選的隊伍。
不似馬玩鄭縣兵卒的瘦骨嶙峋,候選的麾下一個個身強力壯,就放在整個關中也堪稱是一部精銳,然而今日他碰見的是久經沙場的飛熊軍。
環首刀勢大力沉的劈砍向對手的頸胛與手臂之間,沉重的撞擊與悍不畏死的士氣,一瞬間便將候選的兵卒壓制住了!
不算寬闊的街道,基本上也只能容許六人同行的寬度,已經被對戰的雙方兵卒擠得水泄不通。
不斷傳出慘叫與嘶嚎聲,當下交戰中的候選也看見了馬玩,瞬間面色震怒厲喝:“馬玩你這個無恥小人,竟然伙同賊人來謀奪我新豐!”
這一刻,候選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城門會被輕易的攻下了。
“候選,蕩寇將軍乃當今關西的領軍人物,郭汜身死、李傕下野,這些都是賈將軍親眼見證的,難道在如此大勢之前,你還要負隅頑抗么?”
“混賬!”雖然心中震驚,但候選面上卻猶然不愿屈服,而是繼續怒喝:“馬玩你這個沒有骨氣的東西,簡直丟盡了河東人的臉!”
李傕下野、郭汜身死,今日他才剛剛聽說,原本以為西涼軍退出舞臺,關中將會是他們的天下,沒想到,居然這一切都是眼前的年輕將軍所為,候選不免有些心霽。
然而權力是一種極其吸引人的東西,一旦有了,沒有人愿意放棄。如今坐擁新豐的候選,儼然是長安諸縣中實力最強的一個。
只要他好生積蓄,將來說不定就會成為割據關中的一方豪杰。如此誘人的前景,他又如何會輕易讓給別人!即便他手握西涼軍!
怒眸驟然圓瞪,候選奮力舞動手中大刀,招式壓制著王雙都有些措不及防!
伴隨著候選的怒吼與勇武,一時間,候選軍的士氣急速飆升!
“西涼軍又能奈我何!”震聲嘶吼,候選一旦投入戰斗便會瘋狂!
神情一黑,從馬玩手中接過候選的王雙,頓時表情就有些不開心了!河東軍厲害,難道我西涼軍就沒有猛士么!
“吼!”猛然爆發出獅子般的吼叫,平時壯碩卻沉穩的王雙,這一刻竟突然間變的有些兇殘起來,瞳眸漸漸有些赤紅。
將遇對手,王雙處于暴走的邊緣!
“砰砰砰!”手中的大斧不斷攜帶著千鈞之沉的力道,與候選的大刀轟擊在一起,緊接著,整個大道都默默的為二人讓出了對戰的空間。
“砰砰轟!咯咔!”
巨斧對大刀不斷碰撞出火花,然而雙方卻沒有一人顯露勢弱的意思,拼殺的已然忘乎了所以。
而飛熊軍的士氣卻在王雙的悍勇影響下,漸漸被帶動了起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終究候選的體力抵不過生于涼州的王雙悍勇。漸漸變得有些勢弱起來,而賈穆也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個機會。
當下,震聲厲吼:“殺!!”
吹響了沖鋒的號角!
瞬間,所有的飛熊軍也都跟著嘶吼起來,攜帶著震天的氣勢向候選軍直撲過去。
而此時明顯感覺到抵不住對方攻擊的候選,額頭上已經沁出了層層的汗水,目光卻開始不斷朝著賈穆軍的后方看去。
難道還想倚仗百姓反攻?時刻關注他的賈穆,此時雖是心有疑惑,但依舊率眾義無反顧的往前沖!
“殺啊!剿除逆賊,護衛新豐!”
下一刻,就在賈穆等人發起沖鋒之后,從他們的身后竟傳來震天的呼喊聲。
是候選的伏兵!
先前賈穆心存顧慮,據說候選手握五千兵馬,怎么會就率領這千余人迎戰長街。
原來是將后手留在了這里!
隨著候選后續兵馬的趕到,瞬間后方原本屬于看客的百姓,也成了他們的一份子,挾裹著百姓,候選伏兵直接對勉強維持秩序的飛熊軍發起了沖擊!
后方受到襲擊,霎時間,長街上的賈穆所部也出現了慌亂。
王雙方才拼了命營造出來的士氣,在這一瞬間被打消的蕩然無存,雖然此時長街上的賈穆軍依舊還壓著候選打,但可以肯定,只要再過盞茶的功夫,他們注定會發起反攻!
眾人盡皆看在眼里,此時賈穆軍氣氛也陷入了凝重之中!
仰頭哈哈大笑,候選仿佛也長舒了一口氣,震聲豪邁道:“西涼軍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河東軍的時代!”
面色驚疑不定,人群中的馬玩此時不斷的逡視著周圍的情況,他有些惶恐,心跳莫名加速!
表情冷漠的盯著候選,賈穆沒有像王雙一樣表現的憤怒。只是看著候選不出聲!
看見賈穆的模樣,候選仿佛已經預見了他的敗局!
當下再次仰頭大笑!
然而下一刻,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震人膽魄的轟隆聲!
“轟隆!轟隆!”
大批的騎兵從長街的另一頭,向著候選軍的后方沖擊了過來!
是賈穆的輕騎兵!
冷冷的看著候選,賈穆擺了擺手中的大刀,面無表情:“你說得對!西涼軍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這并不是河東軍的時代。而是”
“賈穆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