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咕。”
年輕男法師吞口水的聲音不大,但在這靜謐的月下林間,還是顯得格外清晰。
在他和她面前十步遠的地方,一個大號的尸體已經伏地不動。
看樣子是個獅狀的野獸,剛剛它站著時,足有兩米高,不亞于一頭幼象,兇威則比蠻角象那樣的林中霸主更甚,不過此刻腦袋已經沒了,斷茬的地方一片黑咕隆咚,那是皮肉和脊骨都被一團高溫火球燒成了焦炭的緣故。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味和熱浪的余溫,布蘭琪施施然收起了法杖,身上的冰甲也隨之散去。
“…您是一位高級魔法師?”年輕魔法師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他剛才逃得過于慌張,才沒來得及細想少女的身份,但現在稍微動一下腦子,從她剛才提到的“非高級職業者在這里很容易迷路”,以及后來隨手一個看似普通的火球就把讓他慌不擇路的怪物徹底轟死來看,這位少女恐怕不像她看起來一樣稚嫩,這份實力也許已經不亞于貝利塔鎮冒險者工會的“四大石像守護者”那種級數!
傳言說,許多強者有辦法保養外貌,年輕嬌嫩的皮囊下面也可能隱藏著閱盡世事的靈魂。
不過年輕魔法師可沒想到,她體內的確是有一個蒼老的靈魂,但不是他想的那樣。
“你來這里是做什么?”布蘭琪不答反問,略帶狐疑的目光依然在男青年法師身上打轉。
布蘭琪可沒忘記自己進入迷迭之森的起因——躲避母親弗琳達的尋找!這片森林深處的奇特迷宮,正讓她可以不被打擾的潛心修煉帝王魔法。她知道母親肯定一直在找她,眼前的男青年是個魔法師,又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里,布蘭琪難免浮想聯翩。
但她仔細打量,卻又得出相反的結論。
“我在尋找一個人。”對方的回答讓布蘭琪瞳孔猛縮,如果不是此人后半句話接得夠快,恐怕現在已經被布蘭琪打暈了,“我在找一個名叫‘昆西’的冒險者戰士,他偷了貝利塔公會交易所的一份龍血,被四位石像守護者聯名懸賞…而我最近,正好很需要錢。”
“龍血?昆西?”布蘭琪若有所思的重復。
龍血她知道,自己不久前才服用過,但昆西這個名字十分陌生,她確信自己從來沒聽說過。
“關于迷迭之森的傳說,我之前也有所耳聞。”那人露出苦笑,“我本來是不太信的,沒想到真的中招了,如果不是遇到了您,我就算不被那怪物咬死,也得困死餓死在這…您愿意帶我出去嗎?”
布蘭琪知道他不死心,只是把剛才的問題換了個方式又問,言下之意是想確認自己是否是“高級魔法師”!因為傳言只有達到高級職業者的實力,才能通過大肆破壞環境的方式強行脫離森林深處的迷宮。
“我應該能帶你出去。”灰發少女如是道。
“那太好了!”男青年魔法師大喜過望,“我的幾個朋友都去參加圣戰了!我還擔心沒人知道我在這里,到死都沒人來找我呢…”
“圣戰?”布蘭琪微微一愣,“那是什么。”
神殿空間。
殘敗破碎的廣場上,山一樣的石巨人上半身殘骸趴伏著,一動不動。
但在兩個小身影從這片空間離開之后,不一會,這里忽然有了動靜!殘骸周圍的地面忽然一枚接一枚地亮起符紋,它們紋理嶄新,凹槽底部還帶著石粉,似乎是新刻成不久,諸多符紋則共同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圈,把石巨人殘骸正好圍起!
石巨人身上,也同樣有一些新銘刻的符紋,呼應著亮起。
隨著所有的符紋全部點亮,一陣五彩光芒出現了,和廣場周圍原本的五彩光罩如出一轍,與神殿本身氤氳的光芒也相似。五彩光芒開始向石巨人的殘損軀體中滲透,這一尊千瘡百孔的史前造物、半神宮殿守衛,體表累累傷痕忽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復,明明是石頭,卻好像血肉在生長!
“咔。”
仿佛通天石柱一樣的指頭,忽然微微蜷縮了一下。
不過也僅僅是抖動一下而已,相對于它那山一樣龐大的身軀,修復完成也絕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與此同時,遠在天塹峽谷的一只面色凝重的缺耳老狼,卻是忽然驚覺地抬頭看天。
它的一雙狼眸目光仿佛穿過了峽谷上空的黑霧,也仿佛穿過了永恒晨曦形成的金色光罩,看到了遙遠虛空中的一片五彩光芒。一張狼臉上的類人神態,也從疑惑漸漸轉為了驚喜!它看見一座神殿和山一樣的石巨人,隨著彩光閃爍,一大段信息也以某種外人不懂的方式,傳遞到了缺耳老狼的靈魂深處。
“是他!”粗獷的聲音很快從老狼喉嚨深處響起,帶著一絲興奮得意,“怎么樣,‘生存’,我就說咱們的老伙計沒忘記咱們吧?這不是隔空送來了大禮?伊妮德她沒撒謊,咱們的確是有底牌的…”
“哼。”尖細的聲音卻是從狼鼻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氣,“你太過相信她了,‘貪婪’,人類這次的陣仗不小,這張底牌未必能確保我們勝利…我只信任自己,那個女孩,我總覺得應該遠離她!”
“恰恰相反。”缺耳老狼瞇起了眼睛,用粗獷的聲音道,“如果想活下去,就得跟她搞好關系。”
如果俯瞰戰場,可以發現:
上下翻飛的失心鷹身人們,從未有一刻停止過與金色晨曦抗爭,滾滾黑霧占據的區域依然很大,在距離峽谷口四千米開外,才是金色晨曦的領域。
無數實力參差不齊的冒險者隊伍像是勤勞螞蟻穿梭在戰場上,累了就回到金色晨曦中休整,休息好就重新踏入黑霧中種植圣樹,不斷循環往復,幫助金色晨曦一點點蠶食著黑暗土地的范圍。
而此時此刻,一支正在金光中休息的見習隊伍卻產生了一點內部分歧。
“我們可以種植紫藤橄欖樹…不,我們就要種植紫藤橄欖樹!”戴倫的語氣很堅定,堅定到“就要”兩個字像是吐出口的釘子一樣擲地有聲,簡直比最初提出這個建議的隊長巴特還要堅持幾分。
這自然是因為他剛得到的一個月“未來記憶”…
原來白日夢中褐發少年看到了震駭欲絕的一幕,整個峽谷在一陣突然出現的五彩光芒中崩塌了,整個戰場中央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籠罩,誰都進不去,巨大的爆鳴聲不斷在其中回蕩…以戴倫的實力無法理解那一幕是怎么回事,但那宛如末日浩劫的景象已經足夠讓他的心沉到谷底,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能從中生還——而那時候他還沒進入峽谷救出伊妮德呢!
準確的時間點是二十八天之后,這讓戴倫心中的緊迫感驟然升至頂點,他不能再按部就班的等著圣戰繼續了,他必須加快速度,趕在那一幕出現之前就采取行動!
從種植普通的綠葉橄欖樹,改為種植紫藤橄欖樹,戴倫如此堅持正是因為心中的緊迫感,他要加快進度!誠然,一支小小見習隊伍再怎么努力對戰爭走勢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但戴倫看中的只不是更多功勛點。一棵紫藤橄欖樹獎勵的功勛點是綠葉橄欖樹的5倍,而功勛點能兌換不少有用的東西,比如高級隱形藥水!
戴倫要提前潛入黑霧,還要把伊妮德安全帶出,需要的隱形藥水數量自然成倍增加,原來準備的三瓶肯定不夠。
相比于戴倫的堅決,巴特此刻反倒有點不確定了…
這位中年弓手憂心忡忡的看著褐發少年,遲疑道:“按你的解釋,你把鷹身人從空中撞下來似乎不是一件有把握的事,反而更像是碰運氣?可你要知道,咱們的實力只可能對付滾落在地的鷹身人,絕不可能對付得了飛在天上的鷹身人。”
“這等于把命運交給運氣,關鍵是成功率還不高,你有幾成把握把它撞下來?三成?還是四成?”
“我需要預先助跑提速,還要讓它觸碰到盾牌,而且最好是趁它重新拉升高度的瞬間撞到它。”戴倫有著一個月的未來記憶,對關鍵再清楚不過,很快估計道,“撞下來的把握最多兩成吧…不過就算撞不下來,我也能擋住鷹身人的攻擊!這個我有十足的把握。”
巴特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十足把握?之前他們被鷹身人撲得東倒西歪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呢。
“就算你能擋住,也得它撲向的是你,而不是圣樹幼苗或者其他人。”魔法師少女芭芭拉在旁邊插話道。她從剛才開始就扁著嘴,輕捏著牧師少女姬瑪剛重新長出的白嫩胳膊,臉上就差寫滿不情愿了。
戴倫深吸了一口氣:“它會撲向我的。”
“你并不知道這一點。”芭芭拉毫不客氣的拆穿。
“好了好了。”這時候姬瑪苦笑著打圓場,“都是我的錯!我澆錯了圣水,不然咱們也不用糾結這些問題了…都怪我。”
“我們在討論的是今后種什么樹,”巴特卻搖頭,“不是追究之前是誰的責任。”
姬瑪吐了吐舌頭。
于是大家大眼瞪小眼,陷入了無言的境地。
“我有個辦法。”很快還是戴倫無奈開口了,打破了略顯尷尬的沉默。
不同于另外三人對褐發少年的印象還停留在“僅認識三天”的半陌生狀態,戴倫在白日夢之中,倒是已經和這三位隊友相處了近一個月,早就熟了!戰場上同生共死,本就是培養感情最快的方式之一,袍澤之情歷來受人珍視,戴倫也不例外,如今他和他們相處起來一點都沒有不自在,心底里反而像是和家人交談一般自然熟稔。
“我明白大家的心情…這樣吧,咱們再種植一次普通的綠葉橄欖樹,但你們都別出手!我會向你們證明一些事,也許能打消你們的疑慮。”
戴倫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