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姜若自我拷問的時候,網友們的腦回路卻沒有這樣曲折復雜。百度筆趣閣MM,更多好免費閱讀。也或許是因為姜若為了尋找母親已經做了太多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以致于人們認為他已經不需要用眼淚來表演自己的悲傷。
大家默認現在共工大神需要靜靜,所有試圖采訪姜若的媒體都被抨擊“吃人血饅頭”,于是只好轉移矛頭,瞄準了金葉。原本金葉是要起訴姜若造謠和侵犯商譽的,但是在這個風口浪尖起訴正在被大眾深刻同情的受害人家屬,不用想也知道會被玩家噴成篩子,于是只好按下不表,眼看著姜若繼續逍遙。不僅如此,金葉又迎來了新一波網絡黑子。
照說兇手是個路人甲,殺人動機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顧荻私下制作的非法上架游戲“不周山”,怎么看都跟金葉沒有關系,但網友認定龔榮洗清了殺妻嫌疑現在定然正在彈冠相慶,于是痛恨其冷漠涼薄;又有人說金葉家大業大,肯定早就查到真相,偏偏捂了很久,故意在這個時候放出料來挽救其搖搖欲墜的口碑,渾然不想想口碑只是一時的,而遺忘癥對整個vr游戲行業才是真正打擊。
金葉: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錯。
與此同時,懷念顧荻的文章和視頻忽然鋪天蓋地。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顧荻這樣沒有太大建樹的科學工作者。除了寥寥的同行,沒有人關心他們的研究,他們的生和死都是默默無聞的。科學殿堂里固然不乏皇冠上的明珠,但對于絕大部分人,終他們一生,研究的也許只是大殿上的一片琉璃瓦。百度筆趣閣MM,更多好免費閱讀。即使在普通人眼中天才如顧荻姜若,他們在學術殿堂里其實也不過是平庸的大多數。
只是這一天,顧荻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個重要的人,網絡上到處都是緬懷她的言論,入眼一片ri,就連她的死也被賦予了“為學術獻身”的悲壯。而顧荻生前的朋友們也忽然冒出來回憶她——姜若從來不知道母親原來還有這么多朋友。
對此姜若既沒有嘲諷也沒有欣慰。他關心的是人們對遺忘癥的態度。
除了作為殺人兇手,王磐還有著另外一重身份——第一例遺忘癥患者。這位患者還未回國,不過眾多醫學專家已經磨刀霍霍,只待與家屬達成協議,便可以開始爭奪他大腦的第一手資料了。
說到家屬,即使事已至此的今天,出于一種奇特的默契,姜若和王鳶依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不相見。他們之間所有必須的文件往來都是通過律師完成的。或許開庭的那一天難免要碰面,那大概就是他們余生最后一次見面。
現在想想,姜若意識到王鳶其實很早就認出了自己——姜沉香大小也是個名人。姜若不會問她為何選擇了假作不識——電視劇里的主角至少在大結局前一定要把所有誤會掰扯清楚,但現實中的人們卻大多選擇不追究。
我不會問你在那場婚禮上為何對我視而不見,不會問你是否對我一脈相承的偏執瘋狂感到恐懼。就這樣吧。那些憤恨悲傷總歸也已經隨風散了。不如就當作從未相識。
姜若帶顧荻的遺骸去火化的時候,沒有通知任何人。他覺得這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不需要誰的陪伴。
幾乎每個人早晚都要經歷這么一天。當第一個親人離世,送他進火化爐,看著熟悉的人變成白骨,曾經的小孩子一夜長大。凡是經歷過這一幕的人都仿佛被死神打下了烙印,從此對死亡有了一種清晰的敬畏。
到了姜若身上這情形稍微不同——他找到母親的時候,她已經是白骨了。就這樣帶她回家也無不可,但姜若還是執意再火化一遍,像是必須要走完某種儀式,他才能說服自己母親真的死了。
火化的那一天陽光正好。姜若其實寧可凄風苦雨一點,讓他能夠想象出周周描述中母親遇害的那個晚上,然后放任自己呼天搶地,放任自己崩潰大哭,仿佛這樣就能獲得某種病態的滿足。但是當姜若真的站在火葬場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異常平靜,幾乎沒有悲傷。艷陽好像蒸發掉了他的悲傷,亦或者蒸發掉他悲傷的其實是太過漫長的時光。
忘了在什么書里讀到,說人在火化的時候爐子里會響起“砰”的一聲,親人初時以為有什么神跡發生,然后才知道原來所有人都是這樣——但姜若沒有等到這樣的一聲。他想也許是那些人都是鮮活的尸體,而母親已經是一具白骨的緣故——這樣看來母親終究是不同的。
姜若抱著骨灰盒走在街上,一個小孩子蹦跶著撞在他身上。姜若一手扶著小孩子,一手蓋在骨灰盒邊上,免得尖銳的棱角嗑到他。然后孩子的母親來了,伸手牽過孩子,沖姜若歉意地笑笑。就是這個時候,世界好像一幅忽然褪去顏色的油畫,變得寒冷起來。姜若抱緊了懷里的盒子,仿佛那個冰冷的物件能夠給予他什么安慰或者什么力量——他驀地想起學生時代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少年習慣用冰冷瘆人的眼神盯著每一個被家長接走的孩子——他一貫厭惡這種母慈子孝的場面。只是這種厭惡來得太快去得也太快,甚至不及思考它從何而來。
姜若忽然醒悟,所謂親人離世的悲慟,其實不是在你守在床頭看心跳歸零的那一刻或者在火化的瞬間集中爆發的。它其實是一種非常遲鈍的東西,拖著長長的延遲姍姍而來,而一旦來了便綿延不絕,像一首在你的余生里永不停息的背景音樂。絕大部分時候你根本意識不到它的存在,但有的時候,毫無預兆的時候,當你偶然從庸碌的生活中抬起頭來,當什么人什么事似曾相識,你會聽到它。你會想起媽媽死了。這個事實將在你的余生里,如影隨形。
小姜若已經長大,早已經過了動輒哭泣的年紀。已經不是小孩子的他,甚至不能對讓他感到寒冷的陌生母子怒目而視。他最終只是禮貌地笑笑,懷里的物件硌得胸膛鈍痛,而他恍如不覺,大步走開。
他聽到某種聲音,那首從二十年前就已經播放著的背景音樂,貫穿他的成長,近乎于他生命的主題曲。
在我的余生里,讓我們繼續相依為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