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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凜冬將至

  姜若對溫度的感知不是錯覺。事實上,在他離開金葉高層會議的會場后,冰川計劃就啟動了。

  當然不是什么逆反心理,而是姜若的提醒反而給了金葉高層警示:繼續放任NPC在“山海經”活動太危險了,且會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危險。尤其如果姜若講的故事是真的,那就意味著NPC可以通過影響玩家,把他們的意志投影于現實——這觸到了很多人心中的底線。

  其結果,是冰川計劃提前了。

  這一天當玩家浩浩蕩蕩地上線,廣袤的大陸上一具一具尸體抽搐著恢復了生機時,他們發現僅復活這一會兒,身上已經落滿了雪。

  “山海經”有四季,下雪并不奇怪,只是按照二十四節氣這時候剛剛白露,下雪未免太早了些。

  有大荒前車之鑒,玩家們并沒有意識到這是類似**在前蘇聯占領區實行的“饑餓計劃”那種血腥的種族清洗計劃,而只以為是類似切換場景的游戲設定;甚至有人以為是早早開始的元旦活動,于是還有些雀躍。

  一夜過后,基山已經為數不多的空地都被玩家堆的雪人占領了,上山只能七拐八彎繞著走。不少雪人表情相當傳神,奸笑的斜睨的翻白眼的,姜若頂著各種詭異的目光走了一路,總覺得誤入了恐怖蠟像館。

  上山途中,姜若發現如今的基山已經層層分明:

  山腳都是類似殘疾人復健中心這樣申了一小筆基金做小項目的野生團隊,既想蹭上一點基山的學術資源又租不起好點兒的地段。T細胞的近鄰是一個研究科學養豬的小組,姜若同他們組長聊了幾句,得知是一群動物科學專業出身的研究生。組長唉唉地嘆息:當初選修動物科學,想象的是奔走在可可西里,為保護瀕危物種而奮斗;畢業后,卻發現自己做的行當是養豬。

  半山腰是玩家聚居區,山腳還常有其他山脈跑過來的怪物,到了山腰就少多了,這里既不太過危險,爬起來又不累人,是基山最宜居的區域,老玩家們,如今的有房一族,大多都住在這里。

  山頂則是有名有姓大研究所的地界了。為保證儀器和藥品的安全,這里防衛嚴密,安裝了電網阻擋野怪和圖謀不軌的人,二十四小時有人值守,理論上出入都要登記,報出動態密碼外加身份證號,以防止NPC混入。不過實際操作的時候當然會有所通融,熟面孔基本都是可以刷臉的。

  姜若也算是可以刷臉進的名人了,照例與守衛們寒暄的時候,得知今早出了一件怪事。

  “昨天不是下大雪嘛,今早就組織了人去掃雪。”守衛說,“結果掃著掃著,不見了三個人。”

  “不見了?”姜若猜想,“是不是失足掉山溝里,或者陷到雪里面去了?”很多時候松軟的雪填住了一些原本很深的凹陷,不小心踩上去保不齊就要上演活埋。

  “誰知道呢,已經有熟人去論壇發私信問了,要是陷在哪里了,他們自己會求救吧。”

  論壇果然是好地方,死者能夠開口的時候,破案總是容易,大家很快搞清了前因后果。

  失蹤的三個掃雪少年,ID分別是烷烴、烯烴、炔烴——真是齊齊整整的一家子。

  自從醫學院的扁思邈華時珍等人出名以后,秋大學生中便開始流行這種專業味道濃重的ID。這三個少年都是秋大化學系一個有機合成課題組里,做畢業設計的本科生。在一個課題組里,本科生往往處在食物鏈的最底端,像掃雪這種苦差,自然而然落到了他們頭上。

  掃雪過程中,他們在防護電網旁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腳印。

  烷烴:“媽媽耶,這么大腳印,是熊掌吧?山海經還有北極熊嗎?”

  烯烴:“熊是四肢著地的吧?這只有左右兩種腳印。我看是人的腳印。”

  烷烴:“玩家不是不準在這個區域內變身的嗎?難道是NPC?NPC的腳有那么大嗎?”

  烯烴:“據說大荒有愛斯基摩人,長得特別高大,所以腳也大吧?”

  烷烴:“人應該有五個腳趾吧?”

  “那個,你們還記得姜導關于逆向進化的那帖子怎么說的嗎?”最后開口的炔烴顫巍巍,“在進化過程中,人和怪獸通過逆轉錄病毒交換基因。”

  三人想到了什么,一齊變色:所以這不是北極熊也不是愛斯基摩人,而是愛斯基摩熊嗎?

  但下一刻又覺得沒什么可怕:君不見“山海經”怪物知多少,赤鱬啊獅子貓啊,更厲害的遠處偶爾飛來的蠱雕啊,人不人獸不獸的也不是沒見過。只是野人時代已經過去很久,除了喜歡獵怪的探險愛好者,大部分玩家已經不常跟野怪接觸,膽子也退化了。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吶。

  正當他們沉思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陰影覆蓋了他們。

  “啊——”最后開口的炔烴第一個喊起來,“救命啊——”

  于是“山海經”論壇出現一個新的飄紅熱帖:愛斯基摩熊襲擊事件!

  ......

  當“山海經”大陸在大雪中漸漸變白時,現實中的濱城同樣凜冬將至。

  也下著雪,只是現實中的雪要比游戲里溫柔得多。

  凌晨十二點,本來大部分店鋪都該打烊了,但自從“山海經”火遍全國,這個時間點突然被剛下線出來透氣的玩家填滿,仿佛整座城市回光返照,于是已經打烊的店鋪又紛紛開門,爭搶這一天的最后幾筆生意。

  姜若雙手抄在風衣口袋里,不疾不徐地走在濱城的街道上。這次的風衣換成了灰色,整個人好像一個灰色的質點,在細碎的小雪里勻速運動。這個質點從一對一對情侶中間穿過,因為從不停留,漸漸超過了其他逛街的人。

  畢竟是深夜,購物街兩旁,店鋪前面的音響全都默不作聲,街道顯得過于安靜。白天這些音響大多放著古老的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店主的年紀往往不小,姜若甚至聽到過一些上個世紀末的金曲。那個時代的歌總是撕心裂肺,仿佛全世界都在失戀。

  穿過一條又一條街,不知不覺走到冰雪大世界,姜若終于看到了他想看的冰雕。

  這一年的冰雕有些不同,在巴黎圣母院、古羅馬斗獸場、悉尼歌劇院和東方明珠等等從世界各地復刻過來的標志性建筑物中間,還交錯穿梭著藍瑩瑩的溜冰賽道,早些的時候有小孩子們和溜冰愛好者在上面滑行,這個時間點卻空無一人,于是整個場景看起來忽然很像河道縱橫的威尼斯或是阿姆斯特丹。

  讓姜若想起那個永遠慶祝勝利的癡呆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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