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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踏破鐵鞋無覓處

  跳崖不死是武俠小說主角才有的待遇,姜若和墳頭草在信仰之躍后,一齊死得結結實實的。

  姜若一直認為,“山海經”沒有死亡過場動畫是一個很大的設計失誤。

  眼睛一閉一睜便完成了從死到生的過程實在太過敷衍,這樣讓死亡顯得很沒有儀式感,其結果就是玩家越來越不把這當一回事情。“砍頭不過碗大的疤,四小時后又是一條好漢”的心態若是從游戲帶到生活,可能使得本來就已經居高不下的自殺率進一步飆升。

  這是墳頭草對自己生命極其不負責任的殉情,啊呸,跳崖行為,帶給姜若的一點感悟。

  墳頭草比姜若復活得稍微晚一點。也許是后落地的緣故,但其實“山海經”的死亡CD并不是嚴格的四個小時,而是呈現以四小時為均值的正態分布。關于影響CD長度的因素眾說紛紜,比較流行的一種說法是和尸體姿勢有關。

  “大”字或者“太”字的尸體因為血液流通順暢就復活得快一些,稍微扭曲的尸體如“才”字和“長”字因為壓迫了血管就要多花一點時間,而扭曲到不成人形的當然就耗時更久了。

  墳頭草的尸體顯然就是不成人形的這一類。

  姜若還有心思觀察尸體,證明他的心情很放松。

  半個小時前,當姜若睜開眼睛的時候,再一次看到了一張放大的鳥臉。

  為什么是再一次?姜若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因為思考所以遲鈍,這次他被結結實實啄了一口才跳起來,在疼痛中記起游戲第一天的經歷,意識到這是本以為已經在冰川期滅絕的狂鳥。

  姜若顧不上包扎傷口,站起來眺望遠方,但是受到兩面山崖的遮擋,他的視野范圍很有限:頭頂是一條曲曲折折的縫隙,從那縫隙里漏出不甚晴朗的天空,雖然還稱不上一線天但也相去不遠;水平方向的視線夾在曲曲折折的山崖間很快就碰了壁,他看不到遠方,只感受到遠方吹來的風比遠方更遠,更重要的是,那風是溫熱的。

  這道裂谷是如此之深,深得仿佛要鑿穿地殼。熱度從地幔源源不斷地傳來,或許在姜若腳下沒有多遠的地方已經有熔巖流動。

  這樣的深谷本該是酷熱的,但冰川期的大陸急劇地冷卻下來,于是在這里形成了一種奇異的中和與對流:站在這里,姜若甚至能夠感覺到熱空氣的上升和冷空氣的下沉,風不止從遠方吹來,還來自頭頂和腳下。

  兩側的山崖像兩把刻度尺,清晰地標注出溫度由下而上的變化:靠近谷底的地方爬滿了藤蔓植物,再上被青苔覆蓋;更高的地方綠色漸少,露出黃白的巖層;再高的地方開始掛上了冰晶,山崖漸漸變成冰川。

  當外面的世界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時,誰曾想到谷底會是這樣別有洞天?姜若第一次覺得那些爛柯山和桃花源的故事并非空穴來風。

  在這桃花源里,那些外面已經絕跡的大荒古生物也得以繁衍生息,只是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想來因為在這樣的地方展翅高飛有碰壁的危險,姜若今天所見的狂鳥已經不太會飛了,被突然詐尸的姜若驚嚇,扇著明顯退化的翅膀蹦蹦跶跶地撲騰著逃走,背影神似曾經蓋山部落馴化的狂雞。

  也許是循著溫暖的氣息而來的狂鳥無意間也帶來了草籽和種子,于是朱木、玫瑰甘薯、一口菇和長生萸等等熟悉的植物重新在這里生根發芽,仿佛這片大陸為了保全她孕育過的物種特異準備了一座諾亞方舟,造物神奇不過如此。

  本以為需要穿過千山鳥飛絕的冰封大陸去尋找的古生物就這樣被命運送到眼前,姜若頗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之感。

  當游戲中的姜若走在谷底桃花源心情舒暢時,遠在秋城的金葉游戲卻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會議室的門緊閉,這家公司的創始人和幕后最大的股東在里面已經商談很久了。在那道門重新打開之前,整三層寫字樓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蟬,誰也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是更猛烈的暴雨還是久違的艷陽天。

  自從腐敗血液病毒被發現能夠永久性感染玩家,龔子樞龔子衿兄妹倆都被父親勒令不許再上線,為了防止孩子們不聽話,干脆連他們的游戲賬號都暫時封停了。成為金葉唯二被封賬號的玩家,真不知道該不該榮幸。

  兩兄妹在隔壁一間小會議室里相對而坐,面色并不比其他人更好。

  龔子衿小臉寡白地問哥哥:“外公真的做過那種事情嗎?”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懷疑外公?”龔子樞斬釘截鐵否定,“你不要聽信外面那些話!那都是污蔑!”

  龔子衿:“可是我感覺,爸媽很快就要離婚了。”

  “沒有這種事!”龔子樞依然否定,但這一次語氣不那么肯定了,“再說就算......不是還有我嗎?怕什么?”

  “他真的是我們的哥哥嗎?”

  “你還提這個人!”龔子樞一聽姜若的名字——喔妹妹沒有說出那個名字,姜若在這里已經成了伏地魔一般不能提名字的人了——這讓他更來氣:“我早就覺得這個人陰沉沉的,不可信,你偏說他好話!這個小人!簡直......”想到妹妹對那家伙明顯的好感,龔子樞咬牙切齒,“禽獸不如!”

  二十多年前的舊事在網上已經傳出了無數個版本,或狗血或魔幻眼花繚亂,而金葉至始至終沒有進行任何公關,當事人也沒有站出來做任何澄清,不辯解的態度似乎坐實了心中有愧,于是網民更加義憤填膺,謾罵雪片一樣飛來,相應地股價也一落千丈。

  葉外公不在乎股價,在他龐大的資產里,金葉不過是一只不甚重要的小白鼠,死了也就死了,因此他的姿態輕松:“我為什么要給你解釋?瞧你這樣兒,破釜沉舟給誰看呢?難道我還會受你的威脅?”

  “我再蠢也不會覺得能用公司來威脅你。”龔榮聲音疲憊,仿佛他才是兩人中更蒼老的那個,“只是覺得沒意思罷了。”

  “我拼命想把公司做起來,不過是想做給一個人看。可是這個人竟然已經不在了,而我連她身上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她若有在天之靈,應當覺得我很可笑吧?”

  他似乎自己也覺得可笑,想著想著便真的大笑起來,幾乎笑出眼淚:“哈,這些年我到底在做什么?哈哈哈......”

  笑聲穿透門板傳了出來,但聽到的人顯然不會認為這是里面相談甚歡的證明。

  這笑聲一點兒也不讓人高興,只覺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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