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論告訴我們,即使一件事情發生的可能性很小,只要你嘗試的次數足夠多,那么這件事情就依然還是會發生,久走夜路必見鬼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而反過來,如果你只走了一次夜路便看見了鬼,那么概率論不會認為你很倒霉,而是認為夜路上的鬼很多。
這段廢話其實是說,如果周周隨便一出門都能碰上個賣假藥的,那可能預示著,在“山海經”賣假藥的已經很多了。
事實上,從姜若的“解藥換母”致命發言之后,假藥販子們就已經開始迎風生長,浮萍一樣在喪尸海洋里漂漂泊泊。
最早的假藥制造商們瞄準的是姜若公布的打過馬賽克的病毒模型。官方資料最具說服力,于是眾多假藥商絞盡腦汁碰瓷這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病毒模型,其中不乏當真試圖把馬賽克的部分解析出來的。
其實在假藥商開始賣假藥之前,也曾經有過做真藥的夢想吶。
總之一時間NCBI上各種DNA、RNA序列的下載量激增,原本只有科學家在用的各類蛋白折疊可視化工具突然之間大受歡迎,藥販子們的敬業精神委實讓人驚嘆。
但“研發人員”們很快發現,被打碼的部分長達數十個核糖核苷酸。如果靠把四種核糖核苷酸排列組合來暴力破解,意味著總共有四的數十次方種可能,無疑是一個讓人眼暈的數字,想要一個一個去解析結構更是天方夜譚。
當困難太過讓人絕望時,藥販子就變成了假藥販子。畢竟,編造一個看似自洽的故事,要比追尋唯一的真相容易太多。
論壇上開始出現自稱破解了病毒RNA序列的制藥公司,3D模型圖片印在帖子里,非常具有說服力。開始的時候果然吸引了不少感染玩家去下單,但隨著這類的帖子越來越多,便有細心玩家把他們的RNA序列摳出來比對,發現這幫人各說各話,公布的序列都不一樣!
哎,騙人怎么不先串好口供呢?
騙子們的游戲ID很快被憤怒的玩家們人肉出來公之于眾,但凡在“山海經”出現必遭毆打,過街老鼠慘不忍睹。
假藥販子們痛定思痛:正如寫科幻小說不應該出現太多技術細節,以免經不住推敲;收智商稅也不應該使用公布病毒遺傳物質這么硬核的方式。
正確的操作應該是串聯各種玄乎其玄的概念,讓人不知所云不明覺厲。須知很多時候人們敬畏的不是科學,而是名詞。
騙子們知錯就改,一時間量子與蟲洞齊飛,薛定諤共波函數一色。
這套操作雖然簡潔有效,一度讓假藥販子們日進斗金,但時間長了也難免漸漸疲軟,始終不能一招鮮吃遍天。
倒不是玩家的智商有了什么飛躍,而是即使騙子們聲稱“藥效呈現概率云分布”,意思就是治好治不好隨緣,但這么多喪尸,總該有一只治好的吧?
當你的左鄰右舍,大姑媽三姨婆四表姐,眾多用過同一種藥的兄弟無一康復時,再遲鈍的韭菜也該覺得不對勁了。
所以騙子們不是輸給了智商,而是輸給了實踐。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先人誠不欺我。
于是假藥商的路線又回到了硬核上面:雖然研究不出解藥,但有沒有可能退而求其次,研究出讓人暫時感覺好些的抑制劑或是止血劑呢?
別說,在后來的日子里,為了達到最佳的欺騙效果,藥販子們還當真為腐敗血液病毒抑制劑的誕生做出過杰出的貢獻。
從周周那里聽到假藥販子的消息,姜若深感欣慰。
雖然他也很同情那些受騙的玩家,并坦然承認自己對此負有重要責任,但不得不說,這些由騙子們制造的虛假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延緩了“山海經”徹底變成一個社會學實驗場的時間。
雖然此舉無異于飲鴆止渴,且“狼來了”的故事反復上演終究會漸漸消磨掉玩家對解藥的期待,但姜若現在真的很需要時間。
濱城的暴風雪終于停了,姜若買到最近一趟航班的票,前去向房東還有每天都在慶祝勝利的老人道別。
姜若對房東說自己度過了一段不錯的時光,第一次覺得這話說得很真誠。和老人呆在一起就好像身邊有個每天都以為高考剛剛結束的少年,那種狂喜多少也會感染到他。
但眷戀終究是有限的,姜若斜背著他的挎包離開這座阿姆斯特丹城郊的小鎮時,并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回來。
“山海經”游戲世界。
如今的大荒土著們——為了方便姑且把他們稱作“愛斯基摩人”——他們在風雪中跋涉的方式很像帶著帳篷遷徙的牧羊人。
在落了片白茫茫的干凈的大地上,冰屋是愛斯基摩人僅有的掩體,所以當他們要離開的時候,也會帶上他們的冰屋。
這些天來,姜若的游戲生活是這樣的:每天太陽升到最高點,氣溫略微上浮的時候,他跟墳頭草連同兩個愛斯基摩人一起鉆出四人共享的冰屋,將燒紅的鐮刀卡到冰磚和雪地的縫隙里,小心地把他們的屋子整個撬起來,推上雪橇帶走;等走到日頭西斜,該扎營的時候,再把冰屋卸下來,耐心等到屋子和地面凍在一塊,便鉆進去度過又一個漫漫長夜。
在經歷了一天的頂風跋涉之后,晚上篝火和食物的溫暖就讓人覺得很幸福。現在姜若也不嫌棄各種長了人臉的獵物了,挑食畢竟是只有食物充足時才會有的毛病。
簡單而幸福的日子沒能持續太久,這一天他們沒能走到太陽西斜,被迫在半路上就停了下來。
停下是因為前面沒有路了。一馬平川的雪地之所以也會無路可走,是因為地面裂開了。
他們遭遇了裂谷。
姜若終于親眼得見這條傳說中的大裂谷:不是想象中那樣被劍劈開一般的斷口。這斷口參差不齊曲曲折折,Z字形地向著地平線的方向仿佛無限地延伸。遠看好像很窄,走近了才會感覺到它的不可逾越。
愛斯基摩人騷動起來:在他們的計劃里,這一幕本不該出現。他們的路線是一個巨大的U形,不惜多走數千里路,為的就是繞過這條大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