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說起來,姜若和大肖的故事其實沒什么特別的。不過是我們司空見慣的那些事。
大肖很快把孤兒院劃歸了自己的領地。孤兒院的女孩子們對這個新來的大塊頭非常畏懼,幾乎不需要威逼便主動承擔了屬于大肖的那部分工作,諸如打掃衛生整理圖書室;并主動讓出了原本屬于自己的食物,譬如一周一次的紅燒肉和小蛋糕。
大肖覺得孤兒院真是天堂,很遺憾沒能早一點來。
某一天,當他照舊像頭狼一樣巡視自己的領地時,不出意外地注意到了這片領地上唯一的刺頭:姜若。
作為唯二的兩個男孩子,姜若和大肖卻不住一間宿舍。院長說正好有間多余的宿舍,男孩子愛打架還是不要塞在一起的好。聯系后來發生的事情,不得不說院長智慧。
因為院長的智慧,姜若和大肖的碰面延遲了兩個星期。但該來的總會來,兩個星期后的一個周末,大肖忽然心血來潮,想去圖書室逛一逛。他其實從不讀書,只不過像愛巡游的秦始皇在某一天忽然想起,還有一片領地是朕沒有去過的。
在圖書室,大肖見到姜若。只一眼,頭狼的毛就因為感受到了威脅而根根直立。大肖不假思索地開始下命令:“把你手里的書給我。”
姜若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大哥通過下達命令來確認小弟的臣服,而小弟通過執行命令來表達臣服。他簡直要笑出聲: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居然還在遵從動物世界規則和原始的本能來建立社群關系,這究竟是孤兒院這種封閉環境下人類發生了退化,還是昭示著數萬年以來人類其實根本就沒有進化過?
大肖過于簡單的腦回路不可能理解姜若在笑什么,但他還是出離憤怒了。他表達憤怒的方式也依然遵從著動物世界法則,那就是用拳頭。
從那一天起,姜若的生活被迫變成一部動物世界紀錄片。
兩人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打架。準確說是大肖不分時間場合地逮到姜若便要打架,而姜若則認真篩選出不會造成嚴重后果的時間場合來打架。嚴重后果包括但不限于損壞公共財產,誤傷圍觀群眾,被院長抓包等等。
因為姜若的謹慎,兩人你來我往好幾個月,竟然沒有掀起什么大波浪,因而也沒有引起院長的重視,以為不過孩子間的小打小鬧罷了。
如果沒有后來的事,那么這段故事不過就是兩個男孩子的雞飛狗跳的少年時代,多年后當他們一笑泯恩仇,回想起來的時候說不定甚至會有一點懷念。
故事的轉折發生在一年后。大肖忽然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女朋友。
他仔細觀察孤兒院的女孩子們,像皇帝巡視著自己的后宮。最后他選中了一個幸運的人:王鳶。
嚴格地說,王鳶并不是孤兒院最漂亮的女孩子。不是眼睛最大的也不是身材最好的,但勝在與眾不同。彼時大肖還沒有意識到,那其實是和姜若相似的一種不同。雖然她并不反抗大肖,會替大肖打掃衛生也會讓出食物,但她的眼睛里有一種強烈的不認同,仿佛在說:你這么做是不對的。
人類的想法很多時候非常有意思,同樣的事情一個男人來做就是挑釁,一個女人來做就是調情。
某一天大肖對王鳶說,從今天起你的紅燒肉和蛋糕不用給我了。如果你想吃,我還可以再分給你一點兒。語氣仿佛在說:你是我的皇后了。
大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帶給王鳶的災難。從那一天起,她被所有的女孩子孤立了。從小到大的好朋友用看叛徒的眼神看她,其他人用看仇敵的眼神看她。她們不敢敵視大肖于是便敵視她。
在那之前,姜若和王鳶原本沒有太多的交集。他覺得她的名字不像孤兒院的孩子,她偶爾在他逃課的時候借給他筆記,僅此而已。
姜若對女孩子之間的暗潮一樣不敏感,他發現不對是從王鳶的筆記上面。曾經工整如印刷的筆跡不見了,代之以越來越潦草的字跡甚至混亂的涂鴉。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漿。姜若覺得借筆記之恩,當以解憂為報。
他很快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事情本身很簡單,解決方式也很顯然:只要讓大肖放棄這種病態的追求就好了。但就是這個時候,大肖表現出了超乎想象的執著。姜若越是警告他離王鳶遠一點,他就越是尋找一切機會昭告天下他的決不放棄,最后發展到只要姜若沒看住,他就要在放學路上堵王鳶的程度。
姜若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如果他不插手,也許大肖很快就會厭倦這個游戲或者轉移目標,那么事情就會自己過去。但恰恰因為他的插手,這件事被大肖當作了他們之間戰爭的一部分,于是不死不休。
在這場漫長的拉鋸戰中,王鳶終于患上抑郁癥。
在一周只能吃一次紅燒肉的大山腳下,抑郁癥實在是太奢侈了。村里沒有心理醫生,鎮上也沒有。姜若拜托網吧老板下載了許多關于心理疏導的書籍——網吧老板在姜若心目中簡直是叮當貓一樣的存在——試圖親身上陣無照行醫。
在陪王鳶讀徐志摩聽她傾訴鼓勵她學樂器等等手段統統被證明無效后,赤腳醫生·姜的心理疏導宣告失敗。王鳶愈加憂郁,甚至到了坐著坐著就會忽然掉眼淚的程度。姜若遠遠看著她,覺得這樣一個溫柔的女孩子,從未做錯任何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成為他和大肖之間這場戰爭的犧牲品。
現在回想起來,姜若對王鳶的感情,始于一種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她的執念。
姜若去找院長,要求讓王鳶去大城市治病。院長很為難,孤兒院人手實在不夠,經費也很緊張,治療抑郁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最后院長悄悄塞給姜若一筆錢——姜若知道這筆錢是院長自己拿出來的——然后給了姜若一個你知道怎么辦的眼神。
你不是很能耐嘛,能自己跑去不知道哪里再自己跑回來,那你自己帶她去啊?別問我,問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這是姜若對那個眼神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