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像柳絮墜地,落在盔甲之上化作一抹水珠。
一處屋檐下。
段千川面前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他的身材在這個成熟的男人面前像是一個小孩子。
段千川彎腰行了一禮,心想姜大哥無論什么時候都是這般的可靠,只要站在他身邊,便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全感。
魁梧漢子摘下頭盔,露出下面那說不上俊俏,但是卻十分有男人味的面龐。
“我要說的…就這么多了。”段千川看著眼前男人眼眸中的擔憂,輕輕嘆息。
他們這些做小輩的,沒有資格說紅吟不知好歹,因為那首先會惹怒眼前的大哥。
“知道了。”姜統領深吸一口氣。
她…受傷了。
雖說只是扭傷了,不過…這定是會影響到她這幾日出臺演奏吧。
“大哥不去看看紅姑娘嗎?”段千川問,其實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姜統領微微走動了一步,身上盔甲發出清脆的碰撞,他露出一抹無奈的神情。
心上人受了傷,哪有人不想去看望的。
可是,他先前才因為廟會關于秋水樓的安排與紅吟見過了一次面,將紅吟從杜十娘身邊拉扯開。
現在再去看,她該是會不高興。
也不是。
若是那個姑娘,決然不會這般任性。
于是姜統領就知曉是自己不敢見她,怨不得紅吟。
“我就不去了,一會兒…還有事情。”姜統領重新戴上盔甲,對著段千川說道:“行了,你也去忙吧,不是還要給你紅姐姐買酒。”
“嗯。”段千川點點頭,可是走了兩步之后,他轉過頭說道:“大哥,紅姐姐方才夸你來著。”
“嗯?”姜統領抬起頭。
“她說大哥你成熟。”段千川認真說道:“姐姐說我什么時候能和大哥你一樣成熟,還說…大哥不會糾結身邊的小事。”
“…”姜統領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嘆息。
高興自然是高興的。
可是更多的還是無奈。
紅吟其實是很普通的姑娘,她的心思也很好懂。可是對于姜統領來說,紅吟對杜十娘一廂情愿的“癡情”十分的耀眼。
他不是沒有和紅吟聊過天,可是…仔細去想,那些話題不是圍繞著杜十娘就是杜十娘身邊的姑娘。
紅吟提起杜十娘的時候,眼睛都是在發光的。
只要紅吟還喜歡杜十娘,他便沒有什么機會,也是造化弄人。
可是喜歡就是喜歡。
越是了解秋水樓,越是能感受到照顧著樓里妹妹、身受姑娘們信賴的紅吟有怎么樣的魅力…甚至,他之所以會愛慕紅吟,與這般純粹的情感也是有關系。
被說了成熟,還真的不值得高興。
若是真的成熟,就應該放手了,而不是像這樣的…還要被自己當做弟弟的人關心感情。
“對了,你小子也不小了,還得了仙緣。”姜統領走上去,一巴掌拍在段千川肩頭,將她打了一個踉蹌,隨后問道:“趁著還年輕,抓緊找一個婆娘,要個孩子才是正事。”
有了血脈,才好安安心心去修煉。
聽起來很奇怪,有牽掛還怎么修仙。
可事實上…留血脈去修仙是很常見的。
比如師承。
“大哥就別說我了。”段千川揮動手臂,道袍隨風浮動:“我現在只想報答…”
“少說那些假大空。”姜統領沉聲道:“有喜歡的姑娘嗎?”
段千川身子一顫,因為他忽然想起了尊上找到他,說是要讓他和常管事相親的事情。
“到了年歲就要娶妻嗎?”段千川問。
“喜歡的姑娘總有吧。”姜統領沒有正面回應段千川的問題,他只關心現實。
他身邊有個和段千川差不多的大的小子就喜歡翠兒。
“沒有。”段千川果斷的說道。
雖說方才腦海中有一瞬間閃過了七姑娘的面容…可是對于他來說,常平憐都是高不可攀的絕對女神。杜七盡管比不上常平憐,卻也不是他可以高攀的。
姜統領搖搖頭,他說道:“有沒有只有你自己知道。”
其實他覺得那酒坊的唐姑娘和段千川就很搭,不過這種話也輪不到他去說就是了。
酒坊中,酒娘少女看到段千川從外頭走回來,走過來撣去他肩頭的雪,擔憂的問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馬車打漂了,紅吟姐扭到了腳…其他的沒有事。”段千川說道。
“那就好。”酒坊少女松了一口氣,她說道:“紅姐姐先前才來我這兒要了一壺桂花釀,當時我記得她沒有找馬車,我還說要下雪的天應該坐馬車…興許,我不勸她這一句就不會出事了。”
段千川搖搖頭,心想這和她可沒有關系。
“說正事,紅姐姐說讓我來這兒買一壺梅花釀。”段千川說道:“我取了,趁著她還沒走,抓緊給她送過去。”
“梅花釀?”酒坊少女一怔。
紅吟明明才從她這里離開,知道她這兒只有提月酒和桂花釀,哪里來的什么梅花釀?
她倒是和紅吟提了一句梅花釀,不過她說的是連韻做梅花釀,她做桂花釀…真要買梅花釀也是去找連韻,找她做什么。
“紅吟姐還說什么了。”酒坊少女問。
段千川見她沒有正面回應,自以為了解了酒坊少女的心思,安慰她說道:“賣完了也不礙事,紅姐姐都說了,她知道梅花釀少,說是賣完了…就不要了。”
他還以為眼前的姑娘是在為酒賣完了而苦惱。
“這樣啊。”酒坊少女捂著臉。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若是還不知道紅吟讓段千川來買根本不存在的酒是為了什么,那可就過分了。
“你怎么了?”段千川看著面前的姑娘,不知道她為什么臉紅了。
“沒事。”酒坊少女深吸一口氣,嗔道:“紅吟姐和你一樣,都喜歡多管閑事。”
這么明顯的將段千川往自己這里騙…真就不怕自己穿幫?
“?”段千川更奇怪了。
姑娘家都是這樣嗎?說的話讓人聽不明白。
酒坊少女沒有打算辜負紅吟的好意,便對著段千川說道:“梅花釀是沒有了,只是你方才就沒有吃好飯,我去給你炒個菜。”
“我還真的有些餓了。”段千川笑著:“麻煩姐姐了。”
“少說這些見外的話。”酒坊少女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花,掛上了打烊牌子。
段千川曾經勸說杜七不要將明燈這種隨時可能暴走的半妖養在身邊,站在了杜七的對立面。
一身黃衣的薛姑娘曾經公開表示厭惡明燈半妖的身份,也站在了杜七的對立面。
如今來看,段千川想不明白半妖和人之間的關系應該走向何方。
薛姑娘卻喜歡上了明燈的乖巧,這個姑娘并非是造成明燈心結的禍首,卻成為了解開了明燈心結的重要人物。
她是第一個明確對明燈表現出極度厭惡,后面卻轉變態度的人。
正是因為薛姑娘,明燈才意識到,她是能和十樓之外的姑娘好好相處的。
薛姑娘是望海店人,所以她不懂人族大義,不會去思考半妖和人族的未來,她只是喜歡明燈,這也無關她是否厭惡半妖了。
薛姑娘屈身,坐在馬車的車沿處,平靜的說道:“什么叫不聲不響,難不成我還要叫你過來助興?”
在薛姑娘的身后,扎著辮子的少女撐著一把傘,遮擋著角落鉆進來的雪花。
紅吟捧著手里的桂花釀,小酌一口后,上下打量一旁羞紅了臉的少女,露出一抹媚笑:“薛姐姐若是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介意,畢竟…我還是挺喜歡歡丫頭的,丫頭傻是傻了點,但是勝在身子夠軟。”
“紅吟姐!”少女有些急了,她瞪著紅吟,委屈道:“我來瞧姐姐,姐姐怎么…能…”
“逗你玩呢。”紅吟無奈的說道。
薛姑娘輕輕哼了一聲,對著紅吟說道:“助興也用不到你,你還能比暗舒荷更好用?”
紅吟眨眨眼,看了一眼自己身側、纖阿買的暗舒荷,點點頭:“我自然是比不上這東西的。”
“只是,我沒有想到,姐姐居然真的將歡丫頭弄到手了。”紅吟笑著說道:“俗話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姐姐這可是有些過分了。”
“我不是兔子,再說了…是她主動的。”薛姑娘面上的冷漠瞬間融化,笑著對著紅吟說道:“紅吟,你是不知道,這丫頭吃了暗舒荷來找我茬…是個人都會心動的。”
“姐姐!!”少女使勁的跺腳,很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看不出來啊,居然還是你這妮子主動的。”紅吟眨眼的頻率加快了許多,該說人不可貌相嗎?
在姑娘們眼里,薛姑娘和歡丫頭之間即使不是母女,那也是姨娘與侄女的關系,現在倒好…侄女向姨娘發動攻勢,最后還成了。
這不免的,就讓紅吟想起了杜七和杜十娘。
“紅吟,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這丫頭成了對食的。”薛姑娘好奇的說道:“我們只與七姨說了。”
“怎么?你敢做不敢當。”紅吟啐了一聲:“你都敢對歡丫頭下手了,還要什么臉面。”
“我有什么不敢當的。”薛姑娘無奈的抓住一旁少女的手,說道:“是她臉皮薄,說要適應幾天,本來…我們是準備過年再公開的,算是添一樁喜事。”
“懂了。”紅吟點頭:“的確是一件喜事,大喜事…十娘也會很高興吧。”
“十姑娘?”薛姑娘眨眨眼,雖然她們都與七姨關系親密,可事實上…她與杜十娘不是很熟悉,不過都是姐們。
在薛姑娘眼里,可從未將杜十娘與杜七看做她與歡丫頭的關系。
那該是一對最正常的母女,與她這樣吃窩邊草的兔子完全不一樣。
“好了,我其實也不確認的,你們承認的太快了。”紅吟擺擺手,說道:“我只是本能覺得…你們兩個比以往要親密太多。”
“還有…”紅吟指著二人的領口:“連內襯都用一個款式,鞋子也是一對,而且…身上的氣味差不多,當然,最重要的是歡丫頭,牽著你的手探頭探腦,和做賊似得,也不知道在心虛什么。”
要知道,以往的時候,歡丫頭都是貼在薛姑娘身上的,現在居然害羞…怎么想都很奇怪。
“居然有這么明顯。”薛姑娘歪著頭:“連紅吟你都瞞不過去,我估摸著,姐妹們應該也都猜到了,只是…”
“只是沒問。”紅吟笑著說道:“不是誰都似我這般多管閑事的。”
“你知道就好。”薛姑娘啐了一聲。
紅吟收起了玩笑,笑的似是一朵明媚的花兒:“笑歸笑,我可要好好恭喜姐姐和妹妹…等你們公開了,我可要包上一個大大的紅包,算是給自家姑娘踏門檻的錢。”
“誰…誰和姐姐是一家的姑娘。”少女扭過臉去。
“都是七姨院子里的丫頭。”紅吟指著歡丫頭說道:“你還算有點良心,還提前與七姨說了…若是連七姨都瞞著,我估摸著你要挨打了。對了,七姨什么態度?”
“她很高興。”薛姑娘翹起嘴角。
“能不高興嗎。”紅吟也笑著,春風城的姑娘們又出了一對菜戶對食,按照規矩來說,那必須要喝上幾杯。
“姐姐上來,吃幾杯酒吧。”紅吟邀請二人。
“吃嗎?”薛姑娘看向一旁的少女。
只見她呼出一口白氣,抹了一把鬢角的雪花,氣呼呼的說道:“吃,為什么不吃,我要上去暖和暖和。”
于是二人上了車,在紅吟對面坐下。
因為這二人是對食,所以放下幕簾后,很自然的久親密的依偎在一起。
這帶著甜味的一幕看著紅吟忍不住啐了一口:“你們倒是注意一下影響,我還在呢。”
“酸了?也是。”薛姑娘看著紅吟說道:“我記得你就喜歡撮合院子里的姑娘家,怎么…到最后,自己還單著,就沒有什么想說的。”
名字是紅吟,做的是紅娘的活,結果輪到自己就慫了,這樣的姑娘還是有不少的。
“…”紅吟深吸一口氣,指著薛姑娘懷里的丫頭說道:“我喜歡的十娘,和她這種一日上手的姑娘能一樣嗎?”
“十娘…是有些困難。”薛姑娘說道:“考慮一下其他人?”
一旁的少女意識到了什么,她心想姜大哥是很溫柔的人。
“一直以來只有我做紅娘的份。”紅吟認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