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城是不是個好地方?
這個問題注定無法得到一個統一的答案,就好像詢問這里的姑娘“長得好看能不能當飯吃”一樣,根據詢問姑娘的不同,會得到不一樣的回應。
杜十娘會覺得不是個好地方,姑娘的美貌能夠當飯吃,可這飯不是那么好吃,只能勉強下咽。
石閑會覺得是個好地方,她靠著樣貌與才華吃的肚子鼓鼓的,可惜她做的飯會被丫頭們嫌棄。
如果要讓杜七下一個定義,她會選擇拋開自己的想法去聽從十娘的。
廟會將近,街上熱鬧非凡,有提前踩點的,有出來打探消息的,當然,更多的姑娘是出門訂馬車的。
淮沁很大,若是用腿去走…走上了七天七夜也見不到淮沁的中心湖。
一路擁擠、沿途麝香,姑娘們灑下了滿城的歡聲笑語。
寬敞的春市前,身材各異的女人如花團一般的簇擁。
雖然已經過了去春市買侍女的時日,可作為春風城比較大的商鋪場子,春市里小到姑娘們每月的白綾、大到周邊的地契都是有賣的,如今節日臨近,這兒自然是什么姑娘都有。
嗯,城里的,外來的,什么姑娘都有,仿若此時,一堆勾欄中的姑娘里混了一個備受寵愛的公主。
長禾公主戴著著面紗,牽著同樣遮蓋住半張臉的朱儒釋在春市中逛著。
這一對兄妹做了簡單的偽裝,卸下了一身鑲金絲的衣裳,換上了錦緞貂裘,表面上看起來只是一對普通的公子小姐,可實際上,氣質這種東西是很難掩蓋的,她們還是吸引了許多人的視線。
長禾公主望著春市中各種眼花繚亂的商品,不一會便花了眼,拽著朱儒釋四處看著。
大抵是無論在哪個世界,姑娘們逛起來都是這個樣子。
“王…呀。”長禾公主說著,忽然戛然而止,朝著朱儒釋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她差點就將“王兄”二字說出口了。
“大兄,我想去那邊看看。”長禾公主遠遠的指著一條閃閃發光的店面,小聲說道:“好像有首飾賣。”
“嗯。”朱儒釋溫和的點點頭,對他而言,與長禾一起像一對普通的兄妹行動是十分罕見且具有紀念意義的。
其實比起“王兄”,他對于“大兄”這個稱謂也不甚滿意,若是能聽見長禾似農家少女那般喚自己一聲“哥哥”…
“大兄?”長禾公主拉扯了一下朱儒釋,沒有拽動后疑惑回頭。
“沒事,走吧。”朱儒釋輕輕咳了一聲,手中折扇在長禾公主側臉敲了一下,旋即率先邁開腳步。
哪怕是這種小小的事兒,他也不會去要求讓妹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你可真奇怪。”長禾公主跟了上去,抱住朱儒釋的手臂,昂著頭看著他。
“你用什么口氣,和誰說話呢。”朱儒釋瞇著眼睛。
“說好的,叫我素素…可不許忘了。”長禾公主笑著。
朱儒釋無奈點頭,沒有說話。
長禾公主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腰間,頗為懷疑的看著自家哥哥,說道:“大兄,你帶銀子了沒?”
“平日里不帶,與你出門自然是帶了。”朱儒釋搖頭說道:“想要什么就去買吧。”
“小妹就不客氣了。”長禾公主眼睛閃閃發亮。
她不是貪婪的姑娘,也沒有多少物欲,之所以出來采購,想法很簡單。
想要在廟會前挑一些禮物給杜十娘或者杜十娘相關的姑娘,所謂伸手還不打笑面人呢,長禾公主沒有膽量直接與杜十娘說自己和李孟陽的關系…那便拋開這一重婚約,去掉長禾公主的名頭,只保留沈素素對杜十娘的憧憬。
她貴為一國的公主,去憧憬一個紅倌人是很奇怪的事情。
可當長禾公主在春風城外的樹下見到一身黑紗的杜十娘后,久居深宮的她幾乎一瞬間就被那滿身風韻的姐姐迷住了,之后在花月樓見到杜十娘和石閑合奏…她眼中的光芒和翠兒愈發接近。
對于她這樣幾年也踏不出宮門一步的姑娘來說,杜十娘和石閑之間最純粹的情感以及近乎完美的樣貌…帶給長禾公主的是致命的吸引力,這種傾慕還要更甚于當初對李孟陽的青睞。
長禾公主現在連午睡一會兒都會夢見杜十娘的臉…這是真真正正的迷戀上了,于她而言春風城是個很好的地方,有好看的姑娘,有王兄陪著,不用每日窩在房間中吃藥。
似是她的王兄想要緩和與李郎的關系而讓她接近杜十娘,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即使沒有王兄的算計,她也想要接近杜姐姐。
要接近…自然以沈素素的身份,不可能用搶走了杜十娘男人的長公主身份的,更不可能說自己是對方的“妹妹”。
長禾公主不知道應該怎么和春風城的姑娘們相處,根據她為數不多的…童年的記憶來說,送一些姑娘們都喜歡的東西總是沒錯的,哪怕杜姐姐不喜歡,也可以送給店里其他的姑娘。
她抱著朱儒釋的手臂走到春市里一個貴氣滿滿的鋪子前,躬身看著柜臺上那閃著光的金釵鈿合,金與彩玉的交相輝映十分好看。
春市的侍女見到身著華服的二人停在面前,端莊的行了一禮后抿嘴笑著說道:“女子因軟玉璃珠而動人,軟玉璃珠越因女子更璀璨,這里頭的關系微妙又耐人尋味…姑娘若是要選首飾,來這兒就算對了。”
“都是翠玉街的姐妹親磨出來的,姑娘慢慢挑。”
“謝謝姐姐。”長禾公主心想這位姐姐可真會說話,她半彎著腰,嘟囔道:“嗯…都挺好看的,該選些什么呢。”
長禾認真的選著首飾。
她喜歡玉,玉總能溫和的發出淡淡的光暈,含蓄卻絕不容忽視。而在玉里面她更喜歡火燒玉,稍稍掃了一眼沒有發現自己喜歡的火燒玉,便隨手拿起一個香囊,伴隨著些許麝香氣息,上面是繡娘做的貍花撲蝶,優雅可愛的貍花貓踏著雪足。
“聽說姐姐養過一只貍花,她是喜歡香囊,還是首飾呢。”長禾公主詢問朱儒釋。
“你問我…我怎么知道。”朱儒釋無奈。
“隨我出來總是要提供些建議的。”長禾公主不滿的看著朱儒釋。
“…”朱儒釋嘴角微微抽動。
他就是這么不懂女人心。
朱儒釋走過去,看著竊笑的侍女,指著面前的琉璃珠玉、香囊金釵說道:“這些,我全要了。”
侍女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公、公子是說…全、全都要了?”侍女忍著震驚說道。
一旁結伴的姑娘們也注意到了這兒的情況,紛紛停下腳步,好奇的看著他們,心道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公貴族來春市顯擺,看起來…身份不低的樣子。
長禾公主也微微一愣,隨后回過神來,使勁杵了朱儒釋一下,嗔道:“哪有大兄你這樣做事的!禮物就是要用心挑選才有意義啊。”
他總是這樣一股腦的把好處全送上去,也難怪淮竹姑娘不待見他…若非是自己的哥哥,長禾公主也會認為這是個除了錢根本不會用心的男人。
像是淮竹姑娘那樣的人,一次收到了這么多的禮物,定是會認為自己被當成了只要用錢就能擺平的姑娘,不生氣就怪了。
“姐姐,別聽他的,我自己選就是了。”長禾公主對著侍女說道:“姐姐怎么看?”
“首飾買的太多也佩戴不過來,挑一些喜歡的就好。”侍女重新鎮定下來,旋即看向眼前的兩人,心道居然是兄妹…她可是很少見兄妹一起來春風城的,當真是罕見。
朱儒釋有些無奈,說什么用心挑選才有意義?
興許妹妹說的是對的,可就在這件事上,以他調查到的情報…所有飾品全部包下來才是最正確的。
先不說十樓的姑娘個個都愛財,單單說杜十娘的經歷,像她那樣的姑娘早就過了會因為外人用心挑選禮物而感動的階段了…
真心和情愛值幾兩銀子?
還是大量的首飾最有用,杜十娘喜不喜歡另說,但是杜七一定喜歡。
“姐姐,我要這個香囊,還有這些…這些…”
朱儒釋看著長禾公主興致滿滿的模樣,輕輕嘆息。
罷了,作為兄長,保護妹妹單純天真也是十分重要的職責。
“我倒是沒想到,你會這么喜歡那十姑娘。”朱儒釋說著,面露怪異。
這算什么?
一個是李孟陽的老相好,一個是李孟陽有婚約的未婚妻,現在…后者看上前者了?
早知道有這種事情,他就不會縱容京城李家對李孟陽施壓了,也不至于將關系鬧成這個樣子。
“哪有人不喜歡杜姐姐的,花月樓上姐姐有多耀眼,大兄你也看到了的。”長禾公主隨口回了一句,旋即繼續挑選飾品。
一旁的侍女聽見“十姑娘”,“杜姐姐”、“花月樓”后微微一怔,看著長禾公主的眼神更驚詫了,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娘可是給十樓的杜十娘姐姐選首飾?”
按規矩,侍女不該問這些問題,可牽扯到喜歡和憧憬的姑娘就不一樣了。
“嗯。”長禾公主點頭,她望著侍女的模樣,露出喜色后說道:“姐姐與杜姐姐認識?請姐姐幫我挑一些她會喜歡的物件。”
侍女看了一眼朱儒釋,后者輕輕點頭,她便認真說道:“十姑娘以往喜歡淡藍色的璃珠,鋪子里正好有淺玉閣新打磨的海瀾珠,十姑娘該是會喜歡…”
“淺藍色…”長禾公主將其記在了心里,說道:“這兒的海瀾珠我要了,還有呢?”
“海瀾珠是十姑娘以往喜歡,若是現在…她總是一身黑色的衣裳,需要搭配更亮色的首飾,艷紅色的火琉墜子也很適合姑娘。”侍女說道。
長禾公主想了想杜十娘一身黑衣佩戴著紅色耳墜的樣子,眼睛一亮后連連點頭:“姐姐說的是,這樣真的很能凸顯杜姐姐的氣質,我也要了,還有呢…”
“嗯…”侍女想了想,繼續說道:“十姑娘現如今離了店,點妝的物件較多,軟玉釵子,秋貍子的眉筆也不錯…”
“我也要了。”長禾公主點頭,眼前這個侍女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所以對方說一個她要一個。
“還有…”
“包上。”
“旁邊有披羅居的衣裳…”
“姐姐幫我記一下。”
“前些十日到了一批碎花蝶…”
“要了,拿不下啦,打包送到這個地方罷。”
朱儒釋在后面看了一會,便知曉發生了什么,他抿嘴一笑,心想這些春風城的姑娘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
又過了一會兒,長禾公主望著手上的單子,忽然發現這一會兒真的買了好多的首飾,她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清秀的侍女,試探性的說道:“這位姐姐…要不,這鋪子里的東西,我全要了?”
侍女紅著臉,說道:“姑娘買的再多,我只是店里的丫頭,也拿不到一分銀子的。”
拿不到提成,可她的態度的確從勸諫到不遺余力的推薦…里面的原因就是因為聽到了杜十娘的名字。
長禾公主明白了,侍女拿不到一分錢,所以…好處都是杜十娘的。
“錢不重要,杜姐姐喜歡就好。”長禾公主點點頭,指著店鋪說道:“這些我都要了。”
“…”侍女輕輕點頭,走入后臺準備吩咐,她入了幕簾后捂著心口,背后出了一身的汗。
因為是不差錢的兄妹,她便想著…十姑娘多得到一些首飾總是好的,哪怕戴不過來,變賣也是不菲的銀子,又因為杜十娘已經有人照顧著,也不怕這公子姑娘反悔。
至于她自己…好買好賣,有尊上護著,自是不怕。
侍女傻兮兮的笑著,心想她這也算是為了喜歡的姑娘盡了一份力,再說了…后面的公子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并默許了,不然她可不敢忽悠那可愛的姑娘。
正如姑娘所言,她們都喜歡杜姐姐。
春市中,朱儒釋望著眼前鼓著腮盯著自己的妹妹,笑著說道:“我就說一開始就全要了的好吧,那都是喜歡有錢人的姑娘,你拿出一把銀票請姑娘去玩…比什么招數都管用。”
“哼,姑娘們也不是你說的這么愛財。”長禾公主不滿道,可經歷了這么一出戲的她說不出反駁的話,畢竟再傻也看出侍女在為杜十娘謀好處了。
“自然不是有錢就可以,得是你這種人畜無害的…她們都不防備的丫頭才行。”朱儒釋瞇著眼睛說道。
“哪有這么侮辱人的…那我不如直接送銀子呢。”長禾公主嘟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