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帶著安寧快步進了房間,最后透過縫隙看了一眼石閑和嬋兒的親密動作,旋即關上門,松了一口氣。
安寧已經從害羞中脫離出來,奇異的問道:“翠兒姐,石姐姐不是喜歡杜先生?怎么…”
“噓。”翠兒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搖頭說道:“石姐姐欺負嬋兒…雖然也是喜歡,可也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硬要說…嬋兒在四苑的定位和小花沒有什么兩樣。”
“小花?那只貓?”安寧微微沉默,她的第一反應是同情嬋兒,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這就是姑娘們相處的方式,對于這種相處模式的好與壞安寧無法評價,從姑娘們相互之間凝實親密的羈絆來看…該是很好的事情。
“行了,石姐姐愿意逗嬋兒玩正好…我還怕她纏著我呢。”翠兒說著,牽住安寧的手上了樓,才走上階梯就嗅到了一股子炭火混合著胭脂的醉人香氣,只見二樓的火盆灼灼旁,杜七卸下了一身累贅,正倚靠在窗前看書。
在杜七的面前擺著一摞書冊,從紙張印制到卷軸甚至竹冊竹簡都有,而此時杜七就在認真的看著竹簡。
暖陽從杜七身后的窗子照進來,一片陰影灑在姑娘身上,竟然是看不清面容,在翠兒這個角度只能瞧見些許垂落在桌旁的青絲,黑白相稱的長裙讓翠兒一陣恍惚,似是見到了一道夜幕。
文靜、成熟、神秘感撲面而來,這讓翠兒莫名其妙就紅了臉,甚至不敢去看杜七的那卸下了面紗的容貌。
安寧也目光呆滯的看著杜七,她覺得這樣的杜七當真是怎么看都看不膩…如果一開始的杜七似這般成熟,她興許會憧憬這樣的姑娘,而不是慢慢習慣上翠兒。
杜七聽見了聲音,放下手中竹簡,輕聲道:“翠兒姐,安寧…你們回來了?”
“回來了。”杜七的聲音將翠兒從胡思亂想中勾引出來,她強迫自己冷靜,故作鎮定的說道:“姑娘看書…我和安寧就不打擾了。”
杜七聽著翠兒微微發顫的聲線,輕輕嘆息,若不是十娘喜歡,她現在真的想要將妝給卸了。
“也不急,翠兒姐,安寧,你們剛從外頭回來,吃些茶水暖暖身子。”杜七說著,拿起面前茶壺,不過她還沒有碰到茶壺耳,就被翠兒搶先。
只要她在地方,自然不會讓杜七干活。
“我來吧。”翠兒沒辦法,只能給自己和安寧倒了茶水,在杜七面前坐下,捧著茶杯暖手,想要去看杜七的臉,猶豫許久后控制住了,盯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轉移注意力。
翠兒如此的克制,可當她看向安寧的時候,卻發現安寧雙手握著茶盅,一面抿著熱茶一邊直勾勾的盯著杜七的臉,一臉沉迷和欣賞的表情。
翠兒咬牙。
這丫頭…怎么不知道害羞的?再說也太失禮了。
“安寧,我臉上有東西?”杜七問。
“姑娘好看,我就多看了幾眼。”安寧瞇著眼睛,身子前傾,做出一副可愛的表情。
翠兒:“…”
她聽著安寧自然的言語,開始懷疑是不是會害羞的自己有問題,安寧才是正常的。
翠兒深呼吸,抬起頭看向杜七,正巧對上杜七的視線,她看著姑娘暗色的肌膚,心臟控制不住的加速,臉上也攀上了紅霞。
確認了,不是自己不對勁,而是安寧的抗性太強,這丫頭的心臟是怎么長的?
翠兒按捺住將安寧小心臟剖出來看一眼的想法。
“別燙著手。”杜七示意安寧放下茶杯,安寧也照做了,旋即繼續托著臉瞧著杜七,她過于坦然,反倒是杜七有些不自在。
對于安寧來說也很簡單,杜七是她認可的閨蜜,姑娘好看、養眼她就愛看,至于害羞…那是對翠兒姐的特權,不一樣的。
翠兒喜歡杜七她也只知道一些,卻一點不吃醋,因為翠兒對杜七也不是那種喜歡。
“翠兒姐,你送連姐姐回去,柳姐姐…是不是惱了?”杜七好奇的問,雖然十娘讓她今個盡量不要多說話,不過在自己家里,還是可以輕松一些。
“別提了,柳依依的表情,一幅要吃人的模樣。”翠兒嘴角微微抽動,她視線落在杜七面前的一堆古籍上,說道:“也就是聽到是陪石姐姐吃醉了臉色才好看一些,可還是惱怒,我估計等連韻醒了能被扒下來一層皮。”
“柳姐姐…不至于吧。”杜七覺得柳依依本質上是個溫柔的人。
“要看是什么事兒。”翠兒說道:“若是七姑娘不打招呼就出去吃酒,醉了被人送回來…十姑娘能把房子拆…咳,失禮了。”
翠兒說一半就發覺拿杜七做比喻不合適,拍了拍自己帶著燙意的臉,心想她怎么腦子還不好使了。
“翠兒姐這么說,我就懂了…那連姐姐是要吃苦頭了。”杜七想起了杜十娘打她的幾次,便明白溫柔的人在什么時候會生氣。
可本質上…這也是一種溫柔。
杜七很喜歡連韻和柳依依的關系,所以才叫住翠兒問一問柳依依的反饋。
“七姑娘,杜先生呢?”安寧忽然問。
安寧的話提醒了翠兒,她也跟著說道:“七姨去哪了?雖然也不是第一次見…不過安寧來了,還是要去見七姨,不能失了禮數。”
“也不急。”杜七指著樓上,說道:“為了晚上的宴會能多撐一會兒,十娘陪著七姨去午休了。”
“知道了。”翠兒干咳一聲。
她本來還想借著去看七姨的理由帶安寧離開,現在看來…這個理由不能用了。
姑娘很好看,她也想看,舍不得離開,可是對于翠兒來說禮數大于一切,她不想在杜七面前失禮和丟臉,畢竟…姑娘還是喚她一聲“阿姊”的。
在翠兒心里,既然有一聲“姐姐”,她就要可靠。
微微抬起頭,發覺杜七也捧著茶杯暖手,翠兒問道:“姑娘,小玉兒和明燈怎么不見人?”
“明燈?”杜七隨意說道:“天冷,明燈和小玉兒去泡澡暖身子了,姐妹兩個說有陣子沒一起洗了,才去不久,翠兒姐,你們才回來,要不要也去洗一洗?”
翠兒眼睛一亮,心道這是一個好理由,可是她還沒答應,就見到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對著安寧說道:“安寧,你瞧瞧這竹簡,可看的明白?”
杜七發話,翠兒就將話語憋了回去,也看向那一些明顯就作古許久的書籍。
“七姑娘,這些都是什么書。”安寧接過竹簡后,看了一眼之后嘴角一抽,給杜七使了一個眼色。
“都是七姨收集的老玩意。十娘說怕我一個人無聊,拿給我看的…好像都是些史書。”杜七沒明白安寧的意思,如實說道。
“史書?瞧著可有年頭了,七姨也不知道打哪兒淘來的。”翠兒接過安寧手中的竹簡,看著上面墨字斑駁、缺角起絲的樣子,一字一句念道:“《禪通紀》?七姑娘,這也不是史書,是神話傳說,還算是有名的小說…春風城就能買到新的…”
她無奈搖頭,還以為是什么古董,原來只是舊的書冊,還是故意做舊的。
“這些書很有意思,就是…有些地方我看不太明白。”杜七拿起一本紙質書,翻開第一頁后說道:“比如這開卷言,說紀元前二百七十六萬零四百八十年起,到紀元前四百八十年止的神史,被神仙們分為十紀。每一紀二十七萬六千年,各有特定的名稱,分別是:九龍紀、五龍紀、攝提紀、合洛紀、連通紀、敘命紀、循飛紀、因提紀、禪通紀、流訖紀。”
翠兒聽著一段一段夸張的言語從杜七口中說出來,心道這不就是傳記小說?夸大數字,博人眼球,事實上…除了一些切實記載的過的,諸如五龍紀、攝提紀、合洛紀,其他的,她都沒有怎么聽說過。
不過杜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她是知道的,所以也沒有掃杜七的興致,說道:“這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不就是人族斷代史?若是去外頭找個說書先生,更精彩呢。”
“也不是…我只是覺得順序不大對。”杜七說著眨眼,她方才看到那些紀元的名字,腦海中會閃過幾個名字,樣貌記不太清除了,可片段的閃過讓她很是高興。
她的故人太多,偶爾能想起一個都是值得欣喜的事兒。
當然…也有幾個紀元的名字她看了好久也對不上號,不知道是虛構的,還是說那時候她都睡過去了。
杜七頷首。
她在淮沁遇到過一個喜歡吃魚的少年,少年陪著自己游歷了不少地方,按照她斑駁的記憶,少年不是被記錄在九龍紀,就是五龍紀。
之后三個紀元后的敘命紀,杜七只能想起一個在山上,喜歡彈苦琴,喝紅塵茶,愛算命卻怎么都算不準的懶道士。
再往后的因提紀、禪通紀,聽名字就讓杜七想起了某個小和尚。
她這么想應該是沒錯,可是…這些人她都認識,都記得。
杜七只記得自己活得很長時間,卻不清楚有多久,但是如果有人真的將這些數字攤開來放在她的眼前,一串串看不到頭的數字壓的她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書上說每一紀有二十七萬六千年,杜七理性告訴她這是一串很可怕的數字,可…方才翠兒進屋之前,她竟然覺得這時間其實很短。
所以,她想問問安寧,所謂禪通紀記載的佛祖,是不是真的距今那么多年了。
杜七興許知道結果,不過還是想要聽到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順序不對?姑娘還懂史書?”翠兒隨意翻看了一下手上的書冊,發現記載的都是一些杜撰出來的始皇傳說以及各種山川精怪,完全就是騙小姑娘的東西,她清了清嗓子,說道:“七姑娘,這樣的書有很多,基本都是虛構和夸張的神話,姑娘看看,當個樂子就行了,可別去追究…不然,十姑娘知道姑娘看個小說還那么擰,會不高興的。”
“是嗎,原來都是假的。”杜七放下手中的書,自言自語道:“我倒是記得…所謂一個紀元要遠遠超出二十七萬六千年…罷了,這些也不重要。”
杜七攥著竹簡,對著安寧說道:“安寧,我沒怎么看過佛經,經書上有沒有關于禪通紀的記載?還是說有其他的稱呼。”
翠兒聞言,不理解的看著杜七。
“七姑娘,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安寧無奈的說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杜七說著一愣,這才想起安寧是和尚的事情只有她知道,并且她還答應過安寧不會往外說,難怪方才安寧一直朝著自己眨眼,她還以為安寧是眼睛里進了小蟲子呢…
給了安寧一個歉意的眼神,杜七擺擺手:“好了,翠兒姐說的是,就是一些小說,也沒有什么好講究的。”
她最開始只是想從里面找找有沒有地府相關的傳說,地府沒有找到,亂七八糟的傳說看了不少,還別說…虛構出來的東西都是她沒見過、沒聽說過的,很有意思,難怪嬋兒姐和徐青山都喜歡。
安寧見杜七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暗地里松了一口氣,她真怕杜七說出“你不是和尚嗎”這種話來…要知道,這可是杜七,不會有口誤的,如果被翠兒姐聽到…事情就不妙了。
至于說什么禪通紀,那種東西…佛經上可沒有提過。
安寧見多識廣,她方才也簡單翻閱了一下那本禪通紀,她可以明確的告訴杜七,除了名字,其他所有的東西都是虛構的,甚至連一些紀元的名字都是編撰出來的…真正意義上的一眼假。
她是不知道這種騙小孩子的東西杜七怎么會感興趣。
杜七打開竹簡,看的津津有味。
她也不在意這些東西的真假…只要她覺得有趣,假的也可以是真的,所以真與假沒有什么意義。
翠兒見到杜七饒有興趣的表情,莫名松了一口氣。
是了。
雖然姑娘看起來很成熟,可是會喜歡這種玄奇、不著邊際的東西,內里還是一個對世界充滿了好奇的少女。
這么一想,她便不怎么緊張了。
“姑娘…果然但還是個孩子。”翠兒輕笑著。
“十娘方才也這么說。”杜七伸了一個懶腰。
姑娘看的不是新鮮,而是回憶。
杜十娘也好,翠兒也好,都不明白這一點。
杜七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以后有機會,若是能帶著十娘去那些有趣的紀元看一看…
她該是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