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頭戴席帽,陪著秦淮過了橋,走到橋頭,秦淮屈身,手肘撐在橋頭的方石上,眼睛好似彎彎的月牙兒,帶著幾分俏皮的看著跟上來的姑娘。
“你這么瞧著我做什么。”杜七問。
“沒什么…我在想…七姑娘能送我回家該有多好。”秦淮說道。
“也不是不行。”杜七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看向車行,租一輛馬車,也用不了多少銀子。
一想到這兒,杜七又開始思念她那位石嬰姐姐了。
“罷了…若是四閑知道,又要說我擺架子。”秦淮站起了身子,上下打量著杜七。
現在的杜七一身黑裙,雖然依舊十分的吸引視線,可是眼睛被遮擋,便不復先前的驚艷,路過的姑娘們也在看,卻并沒有引起什么轟動,甚至…盡管在這里經常能碰到杜七,可沒有幾個人認出杜七的身份,因為脖頸的暗色皮膚讓人無法將其和杜七聯系起來。
不過一會兒,西苑就傳出了春風城出現了一個讓人側目的姑娘的消息。
“七姑娘,身上的貓毛…還是要處理一下才行。”秦淮提醒道。
“我知道…小花掉毛掉的是有些厲害。”杜七低下頭,捏下胸襟上的神色毛發,旋即說道:“走吧。”
“再聊一會兒嘛。”秦淮不舍的道。
“我還是送送你好了。”杜七輕輕搖頭。
“弄得好像我纏著姑娘似的。”
“難道不是嗎?”
杜七心想秦淮和她娘親一樣,每一次離開都膩膩歪歪的。
“姑娘也給我留些面子。”秦淮昂起頭,看向橋下的內河,暖陽灑在河中,橋燈像開放在幽藍的夜空中的花瓣。
有一只淺色的小舟泊在疏疏的枝椏間,那面上有著疤痕的少年正在游船,感受到了秦淮的動作,抬頭瞧了她一眼,便不再在意。
秦淮也收回視線。
她也點著妝,不怕被人認出自己就是第一苑的淮竹姑娘,所以才能賴在這兒和杜七說著話。
一切都很安靜,只有時間的流速變慢了。
秦淮的目光落至杜七長靴上,踮起腳尖輕輕打著旋兒,些許積水從泥土中涌起,染濕了地面,轉化成一陣陣霧氣。
“秦淮,你要我的唇印做什么。”杜七忽然問道。
秦淮立馬警惕起來,捂著心口盯著杜七:“我是給了銀子的…”
“我也沒有找你要,只是問問。”杜七壓下帽檐,遮住目光,輕聲道:“接…吻,該是很有意思的事兒。”
“姑娘…”秦淮站直身子,微微后仰,忌憚的道:“七姑娘可別嚇我。”
“我只是隨口一說。”杜七嗯了一聲:“所以呢,你要我的唇印做什么。”
“常姐不是出城了?我請她去買一些極品溫玉,是很好的禮物,我準備將紋理印上去,過年的時候送給十姑娘做禮物,她一定會喜歡。”秦淮如實說道。
“給十娘的?”杜七默念一遍,旋即笑了。
杜七一笑,秦淮莫名松了一口氣,背后出了一些冷汗,她這才覺得現在的杜七不經意間就會給人以壓迫感,尤其是在看不見臉的情況下…這份壓力,反倒是讓秦淮想起了杜七剛入城的時候。
那時候專程來看杜七的那些五陵子都說過跟在杜七身后很有壓力,正是秦淮感受到的這種。
“七姑娘,我拿著不行,給十姑娘就行?”秦淮瞇著眼睛。
“你拿著也不是不行,可十娘不一樣。”杜七說著,將面紗往下拉扯了幾分,朝著西方看了一眼,說道:“閑話到此為止,秦淮…你有話要與我說罷,想說什么,說。”
“七姑娘怎么知道我有話要說。”秦淮讓開身子,讓過路的姑娘們從橋上走過,抬腳:“這兒不是說話的地兒,七姑娘隨我來。”
“又不是什么見不得的事情,就在這兒說好了。”杜七的話讓秦淮的腳步停下,她轉頭盯著杜七看。
好在,這個時間,望海店的姑娘要么正在吃午食,要么在午休,路上也沒有幾個人。
秦淮深吸一口氣說道:“姑娘怎么看待我喜歡四閑這件事。”
“我們之前有聊過。”杜七說道。
“我是說…我喜歡四閑,四閑喜歡十姑娘這種姑娘家的情思。”秦淮說道。
“你的意思是…像是連姐姐和柳姐姐?”杜七問。
秦淮一愣,搖頭:“連韻和柳依依是更高的層次了,不過也是一個意思。”
“挺好的,連姐姐和柳姐姐那樣。”杜七說道。
“若是落到姑娘身上,可能接受?假如…和十姑娘結成這般的關系。”秦淮鼓起勇氣問杜七。
“我?和十娘?”杜七歪了歪頭,說道:“我倒是沒有什么意見,可…我沒有喜歡的人,分不太清楚,還是要看十娘。”
“七姑娘倒是一點都不排斥。”秦淮嘆氣:“姑娘根本不了解這事兒的意義,只是單純不排斥十娘。”
其實秦淮也看出了一點苗頭,所以才有此一問,結果一點也不出她的意料,該說杜七對杜十娘依舊是那么信賴和喜歡。
“秦淮。”杜七抬起頭,盯著青天看了好一會兒,平靜說道:“我了解你說的東西。”
總有人覺得她什么都不懂。
就好像剛入城的時候,十娘反復與她解釋什么是“紅倌人”…
她其實什么都明白。
“…”秦淮聽到杜七的話,卻看不清楚杜七的面容,身子一顫,急著問道:“姑娘想要改變現狀?”
“這取決于十娘,不是我。”杜七捂著小腹,說道:“我餓了…你自己回去吧。”
“行吧。”秦淮無奈。
她也是,怎么會想要介入杜十娘和杜七之間的事兒,這可是一個大麻煩,不過…她也算是知曉了一些杜七的想法。
不排斥。
那接下來如何進行下去,便是要看姑娘們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她這樣的外人是沒有辦法介入的。
好奇只是好奇。
秦淮與杜七揮手告別,她轉入巷子,沒有朝著一苑,而是朝著沁河醫館而去。
秦淮離開之后,杜七轉過身看向橋下,在視線的盡頭,她見到了一個扎著麻花辮,身穿紅色長褲的姑娘一手抓著一個大包裹、另一手拎著一個瓷壇,走路一晃一晃的。
不是連韻還能是誰。
拿了這么多的東西,她也不怕摔著,杜七正要上去幫忙,就見到內河的小船上有一個影子一躍而起,似是一只鳥兒越過數十丈,輕輕落在連韻面前,腳尖落地。
段千川一襲青色道袍,朝著連韻行了一禮。
“道長,我沒帶銀子…”連韻下意識的說道。
“姑娘。”段千川抬起頭,無奈說道:“我是春風城的侍衛…不行那化緣之事…”
連韻先是一愣,隨后看著段千川面上的疤痕,眨眨眼。
“是你啊…怎么穿成這樣,嚇我一跳。”連韻身子一顫,松了一口氣。
她不認得段千川這個人,但是記得這道疤,的確是春風城的侍衛沒錯。
“我來幫姑娘提。”段千川說道。
“謝謝。”連韻將手上的酒壇遞給段千川。
被春風城的侍衛幫助,連韻不能說心安理得,可也十分的自然。
段千川知道連韻是杜七的朋友,不過他也不是因為這兒才來幫連韻…只能說湊巧。
二人結伴上了大路,杜七見連韻有人幫著,便走小路回了十樓,留了一個門后走進屋。
她一進屋就見到杜十娘在撕扯石閑的臉,罵道:“死丫頭,你敢把貓糧往我嘴里塞…”
石閑雖然吃痛,可依舊眉眼彎彎:“味道怎么樣?”
“腥死了,本就不是人吃的東西。”杜十娘說著拿起一粒貓糧,可她才嘗過那讓人惡心的腥味,又舍不得對石閑下手,只是哼了一聲,松開蹂躪石閑的手,回身道:“回來了?”
“嗯。”杜七摘下席帽,望著還在吃貓糧的貍花貓,在桌前坐下:“十娘,連姐姐一會兒要來,我隔著橋見到了。”
“你不迎她過來?”杜十娘說著一愣,上下打量杜七的模樣,慶幸道:“你沒去見她也正好…本來挺好的妝,衣裳亂了可不行,來,隨我上樓,把這貓毛給你去一下…四閑,連丫頭來了你先招待著。”
“知道了。”石閑點頭,家里來客人,那就讓幾個小丫頭再睡一會兒。
杜十娘說著,自然的牽住杜七的手,拉著她上樓去了。
杜七被杜十娘抓著手上樓,她踏過一層層階梯…整個人還有些懵,可是當她感受到杜十娘略帶濕潤的手心,便什么也不想了。
屋里,杜十娘讓杜七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的捏去杜七胸口衣裳上沾染的貓毛,口中碎碎念,同時詢問杜七中午想要吃什么。
“晌午該是吃不了什么好東西,你拿些點心墊一墊。”杜十娘說道:“銅罐我也給你打開了…對了,連丫頭該是又給你帶了蜜餞,吃些也能壓餓。”
杜十娘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細碎貓毛丟入碎紙簍,她偶爾抬起頭看著杜七這張成熟的面容,笑著:“你這丫頭還真的是好看…造孽。”
“十娘不是不喜歡?”杜七問。
“我說我一點不喜歡…你信嗎?”杜十娘反問。
“信,方才…十娘你都沒有碰我。”杜七認真說道。
“傻丫頭…那我說喜歡總行了?”杜十娘嘆息,接著瞇起眼睛:“你有時間想這些,不如好好修煉,什么時候能開源啊我的小祖宗…真是要急死人了。”
“十娘,我…”杜七正要說話,就見到杜十娘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噓,你今個還是能不說話就別說話了,讓我留點美好的記憶罷。”杜十娘咳了一聲。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不錯,畢竟…養眼的姑娘誰不喜歡。
杜七點頭。
“我也不是要你做個啞巴,只是沒必要說的東西就別說了,今個也別膩著我…一會我和四閑、紅吟她們游玩兒,你就跟著小丫頭們一起…”杜十娘說著,眨眨眼:“也不能總是用我的束胸,我讓紅吟給你帶了,晚上咱們回來再試試合不合身…”
杜十娘緩緩的說著那些細碎、繁瑣的日常,杜七卻逐漸安心。
她安心的時候,杜十娘的心跳也逐漸平緩,她適應了杜七這幅樣貌,便覺得…更沒有打破這種現狀的勇氣了。
維持現狀也沒有什么不好。
杜十娘眨眨眼,戳了一下杜七鎖骨處,聽著姑娘輕聲驚呼,心想這種事若是詢問七姨,她老人家一定能給自己建議。
樓下,石閑拎著包裹陪著連韻走進屋,她問道:“連丫頭,你這帶了什么東西過來?”
“給阿七的蜜餞,還有一壇子梅花酒,姐姐可以替我嘗嘗味道。”連韻說著,眼神有些迷離瞧著十樓的布局,走到青梧樹下,撫摸樹皮。
盡管樹上有一道莫名的指甲印,可她還是很喜歡。
“瞧瞧阿七的院子多好看…”連韻很是不滿的道:“我和依依的院子除了她養的不許我碰的花,就只有杏樹…杏樹…哼。”
石閑噗嗤一笑,抓了抓連韻的鞭子,嗔道:“別嘰歪了,聽你的牢騷我都要長繭了。”
“…讓姐姐笑話了。”連韻臉色一紅,也覺得自己走到哪兒就抱怨柳依依很不地道。
“小明燈呢?”連韻問。
“怎么就問明燈,翠兒不配有姓名?”石閑問。
“翠兒姐那么忙,也見不到人…”連韻說道。
“也是…翠兒在裱字畫,明燈還睡著呢。”石閑伸了一個懶腰,說道:“小丫頭從在花月樓就在睡,到底是小孩子,怎么也睡不夠。”
提起花月樓,連韻身形很明顯的一頓。
她想要知道的就是這個,所以才借著送禮跑過來…
連韻小心翼翼的問:“四閑姐…你和十姑娘的演出還順利?我聽說景天公子和尊上還有…淮竹姑娘都去捧場了?”
“景天公子?什么景天公子?”石閑似笑非笑:“你這丫頭,可得想清楚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