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于天空,泛著一股子清新淡雅的桂蘭香氣,皎潔月光之下的金風樓,姑娘們圍桌而坐。
常平憐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來與杜十娘她們一起聚餐。
七姨淺嘗輒止,放下筷子溫柔的看著周圍的姑娘們。
石閑和杜十娘要了一壺玉露酒,相互對飲,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杜十娘好像忘了一樣,摘下了面紗,將面容暴露在眾人面前。
很自然的,卻沒有人問。
嬋兒喝著果酒。
明燈和安寧坐在一處,杯子里是果汁。
常平憐很有眼力勁的沒有喝玉露酒,而是吃著溫軟米酒,面帶緋紅。
“安寧,怎么不甚高興?”常平憐問。
安寧咽下口中食物,輕輕嘆息道:“翠兒姐怎么沒來?”
她喜歡翠兒的事情并未瞞著常平憐,也不是能瞞得住的,所以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寧對翠兒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并且將這份好感幸運的傾瀉在了翠兒的身上。
對于姑娘們來說,這份好感自然是莫名其妙的,事實上連杜七都不知道安寧怎么忽然就喜歡上了翠兒姐…明明一開始的時候,她是個身上充滿惡意的人。
若不是翠兒說下次來還想看到她,那場雷雨就不會只是單純的洗掉了安寧的金身。
“小姑娘,天天見面也不膩得慌。”常平憐哼了一聲,別過頭去,面色發酸。
安寧對她就沒有對翠兒那么粘人,一會不見翠兒就口中念叨、心底想念…便稍稍的有些吃醋。
安寧起身,提起酒壺熟絡的給常平憐滿上,端起后送到她唇邊。
常平憐眨眼。
這是在…安撫自己?
稍顯無奈,卻接過酒盅,小口喝著酒。
安寧見狀,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這一切都被祝平娘收入眼底,她在春風城隱居了那么多年,平日里封鎖修為,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以往也聽說常平憐找了一個好看的姑娘養著,一直沒有放在心上,誰能想到…她養的居然是佛門禪子?
并且花費了些許心思將禪子變成了現在這個貼心可人的姑娘…
親眼所見,祝平娘心底終是有了一份不切實際的荒誕感,似是聽了一首荒唐戲。
其實仔細想來,祝桐君做妓院班主也一樣荒唐,只是站的角度不一樣。
感受到祝平娘的視線,安寧微微抬頭,疑惑的看著祝平娘,問道:“祝姐姐,你也要喝酒嗎?”
“我就不了,明個還有活。”祝平娘舉起自己的果汁,轉頭看了一眼七姨,心道自己在淮沁整日纏著柳青蘿喝酒,來到春風城,還是緩緩吧。
安寧坐下后,望著正抱著烤魚吃的滿嘴是油的明燈,取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慢點吃。”
明燈點點頭,頭上的絨耳耷拉了一些,似乎是害羞了。
安寧拿起筷子,心道安寧雖然是半妖,可真的是很討人喜歡的姑娘,她在沒有接觸明燈的時候,整日看著她和翠兒在一起“打情罵俏”,心中吃味。
現在接近了,反倒是兩個都喜歡上了。
若是明燈知道安寧的想法,一定會叫屈,翠兒對她那哪里是打情罵俏,分明是打罵…她初入十樓的時候,沒少因為手腳笨而被抽打。
雖然洗澡的時候,翠兒也會看著她身上的藤條痕跡而心疼,可下次下手的時候還一樣“狠毒”。
對于翠兒來說,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疼才能長教訓。
經過她的調教,明燈犯過一次的錯就不會再犯第二次,效率極高。
月光穿過窗欞,融化在滿屋的暖光中,酒氣彌漫,混著些許果香讓姑娘們食欲大開,看著滿桌的魚肉好菜,連七姨這個已經放下筷子的都忍不住又吃了一些。
如此美好的氣氛,卻有一個姑娘并未上桌,而是坐在雅間角落里,對著墻吃著面前的“養胃套餐”。
事實上,杜十娘比杜七想象中的還要殘忍的多。
杜七捧著面疙瘩湯吃著,嗅著那不遠處傳來大魚大肉的香氣,眉頭凝成了一條線。
十娘可真懂。
粳米,補中益氣,健脾和胃,味道清淡而略帶香氣,是作為主食的好材料。
細面,養心益腎、健脾厚腸,柔軟香甜,做成面湯配以青色小菜,也是很好的主食。
于是她的晚飯就只有這兩樣。
米粥配面湯。
因為要養胃,所以杜十娘特意很“大方”的讓金風樓的大廚做了這兩個清寡的食物,讓杜七選一個吃,當然…若是她都能吃得下,那就都吃了。
杜七現在很煎熬,因為屋子中的姑娘們吃的很香,她卻只能喝這些清湯寡水…尤其是明燈那丫頭,吃飯就吃飯,細嚼慢咽都沒有學會?非要發出那誘人的聲響。
杜七心想回去一定要好好說說明燈。
她吃干凈面前的食物,優雅的拭去嘴上湯汁,說道:“十娘,我出去走走。”
這地方可待不下去了,她還有一些銀子,可以出去買一些點心。
金風樓里的東西太貴,買不起。
“去吧,吃完飯消消食對胃好。”杜十娘說著,似是想起了什么:“出去之后,不許吃零嘴,那些不好消化。”
“…哦。”杜七沉默了一會,走出雅間。
隨著杜七的離開,屋內的氣氛一下子變了一個風向,明燈吃東西的速度變慢,石閑也無奈的看著杜十娘,只有嬋兒小心翼翼的說道:“十姑娘,是不是有點過了…”
“你覺得我在欺負她?”杜十娘反問。
“不是嗎?”嬋兒眨眼。
一旁的石閑擰了一下嬋兒腰,嗔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不怕冷,也不會鬧肚子…”
嬋兒不說話了,懂了這是在為姑娘好。
“對了,你給翠兒帶回去的飯可提前弄出來了?丫頭忙了一天,別回家之后還要自己做吃的…我會心疼的。”石閑問杜十娘。
“那是我的丫頭。”杜十娘白了石閑一眼,說道:“那是自然…咱們吃之前,我就取了一部分出來。”
安寧對于杜十娘的做法很滿意。
至于杜七…
那是小姐妹的家事,和她沒有什么干系。
再說了,按照常姐姐說的,鬧肚子本就不能吃得太過油膩。
就在這時候,明燈吃完了,放下筷子不舍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一碟碟尚未動過的魚肉,說道:“姑娘,我吃飽了…我去陪小姐。”
“去吧,與著她走一走。”杜十娘回首。
“嗯。”
明燈起身,擦干手后追了出去。
杜十娘輕輕搖頭,望著杜七方才吃的干干凈凈的兩大碗,心道金風樓的素食也獨有自己的味道,反正比她做的好吃,丫頭應該也不會太郁悶才是。
忐忑。
顯然,她并不像看起來的那般冷靜。
杜七出了雅間,摸了摸自己略微凸起的小肚子,長長嘆息。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發現廳中屏風后有人在看她,視線移過去,居然見到白景天。
杜七驚詫的走過去。
白景天不似以往那般不羈,長發整齊的束起,紅色眸子不再充滿戾氣,多了幾分溫文爾雅的感覺,在他的對面是一身絨白長裙的白玉盤。
桌上是豪華的、分開的一根根蟹腿。
“七姑娘。”白玉盤打招呼道。
“先生…好久不見。”不知為何,白景天略微的有些尷尬。
“你們也在啊。”杜七很自然的在白景天身邊坐下。
白景天嗅到身邊那一股子熟悉又讓人安心的香氣,紅色眸子緊縮。
白玉盤則很平靜的說道:“我們來吃飯。”
“那是自然,來這兒不吃飯還能是為了什么?”杜七說道。
白景天:“…”
“對了景天,你平日里不都是自己做飯,怎么也想著來金風樓了。”杜七說道。
她只是隨口一問,卻不想白景天更緊張了。
白玉盤吃著蟹肉,輕輕嘆息。
那自然是因為公子聽她說姑娘要來聚餐,所以才請求尊上放他出門…
公子也是,平日里那份自信和氣度怎么一見了七姑娘就消散的那么干凈,女孩子可不會喜歡這般畏首畏尾、沒有擔當的男人。
明明平日里的公子還算可以,雖然生活邋遢了些,可總歸有幾分魅力,現在…白玉盤覺得公子沒出息。
畢竟,越是在喜歡的姑娘面前,就越應該表現的完美無瑕。
當然,她認為公子對七姑娘不似男女之情的喜歡,還摻雜著別的什么。
“姑娘,公子許久沒見你,該是想念了。”白玉盤說道。
“!”白景天面色一僵,不敢置信的看著白玉盤。
然而令他更加心亂的還在后面,只聽杜七說道:“在淮沁那么久,我也想念他了。”
當然,更多的是想念海棠。
白玉盤一愣,隨后看了一眼公子,發覺他短暫的震驚后,眼里就多了幾分無奈之色。
便很滿意。
因為公子和那些自作多情的男人不一樣,不會自欺欺人,能夠清楚的認知到七姑娘所謂的想念是什么意思。
這一點還是很討喜的。
“先生,要坐下來吃一些嗎?味道還是可以的。”白景天說道。
“我…不了。”杜七心說自己要養胃,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說道:“我從淮沁帶了一些竹筍,接下來幾日抽空給你送過去。”
白景天自然知道杜七運了不少竹筍入城,說道:“也不用先生特意跑一趟。”
白玉盤說道:“我明個去拿。”
“不用。”杜七擺手,翹起嘴角:“正巧,我也許久沒有看醫書了,你們兩個該是積攢了不少的疑問。”
白玉盤使勁的點頭。
她自學醫道,遇到了不少困難,而公子并不能給她解惑。
白景天也沒什么好說的,他還真的被幾個問題困擾的夜不能寐,而每一次因為醫理睡不著的時候,他就會在深夜想起先生…
搖頭。
可真是大不敬。
最初的緊張心情消除不見,他發現無論多久不見、無論先生的身子是不是成長了…她始終都是自己一開始見到的那個沁河般的姑娘,從那之后,先生就仿若一盞明月,在他這個兔子心中懸掛,千秋不落。
讓人沉溺,無奈,又說不出的喜歡。
他開始能理解娘親自言自語說過的一些話語了。
“小姐!”明燈追出來,接著驚喜的沖過來道:“月姐!”
“行了,白天不是才見過,膩歪什么。”白玉盤將明燈從身上撕下來,瞪了她一眼。
明燈屈身道:“見過公子。”
白景天點頭,還要說什么,就見杜七牽著明燈的手道:“她們還要吃飯,咱們就別打擾他們了。”
明燈應聲。
“走了。”杜七說著,自白景天身邊站起,牽著明燈的手轉身離開。
白景天望著杜七的背影,心中想說他又不是望海店的姑娘,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可以坐下聊天的,卻說不出口。
白玉盤看著妹妹牽著杜七的手,咬斷手中蟹棒,瞧的白景天一激靈。
“對了。”杜七走著走著,忽然回頭說道:“景天,我在淮沁新認識了一個姐姐,是很好的人。”
白景天有些莫名其妙。
杜七瞇起眼睛,表情彎彎像一朵月牙兒,今晚沒有吃上大餐的苦悶削減了許多。
她覺得自己在淮沁,和秋屏姐學壞了。
“那個姐姐叫做方之南,你該是認識的。”杜七說道。
“…”白景天好像被雷劈了一般,直接定住。
杜七轉身離開。
白玉盤歪著頭,望著石化的白景天。
許久之后,白景天捂住臉,看不見表情。
怎么會這樣?
那方姐姐可不知道他是春風城的練紅公子…先生就算認識了她,是怎么知道那孩子就是自己的?
“公子,你怎么了?”白玉盤不解。
“沒什么。”白景天移開視線,沒有正面回應。
事實上,他之所以會穿著打扮不羈、沒有禮法,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童年時候被當做女孩子養的陰影…急于強調自己是個男性,所以才散發。
…也不喜歡女人。
當然,他也不喜歡男人。
白景天一想到這件事被先生知道了,便覺得自己以后作為一個男人,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