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和秋水到了聽戲的地方,點了些許的早食,找一個角落坐下后,杜七握著自己的荷包掂了掂。
她這次來淮沁并未帶太多銀子,加之偶爾還要給十娘結賬,現在便見了底。
淮沁還不像在春風城能賺到銀子,所以錢越花越少。
“秋水姐,若是以后還想來看戲,咱們要省著花了。”杜七說道。
秋水一怔,握住腰間荷包,輕輕點頭。
她的這些銀子都是杜十娘給的,說是要花在杜七身上,所以很寶貴。
杜七拿起桌上的甜果咬了一口,口中發出脆生生的聲響,直到咽下,視線放在秋水身上許久后說道:“我治好了南姐姐的兩個丫頭,她沒少在淮沁與姑娘們說我的醫術,倒是有幾個姐姐想要找我瞧病,可都被十娘回絕了,不然定能再添不少銀子,這兒的姐姐都很大方的。”
秋水說道:“我聽她說了,這次是來玩的…不想讓姑娘累著。”
杜七聞言,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歪著頭瞧著滿廳氣氛火熱,心想錢可真是重要的東西。
她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醫術,若是去了這一點,憑她這樣的姑娘,想在淮沁賺到銀子,怎么想都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她又不是望海店的姑娘,沒什么能賣的…曲藝不通,琴才學了幾天,又不會唱戲,也賣不出去。
“秋水姐,你說我若也是望海店的姑娘,賺銀子是不是會輕松一些?”杜七問。
秋水眨眨眼,說道:“我不知道,這種事問十姑娘會好一點。”
杜七坐正身子,又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我又不傻,去惹十娘做什么?”
秋水說道:“食不語。”
秋水知曉杜七的飯量比一般姑娘要大許多,所以她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個炊餅便認真的看著姑娘們唱戲。
杜七雖然聽戲也還算認真,不過嘴巴一直沒有停過,吃完了早餐,順勢還把桌上那些免費供給的水果消滅的干凈…而后,那過來添水果的姑娘的看著杜七平坦的小腹,視線怪異。
之后,杜七雖然還可以再吃,卻也沒有臉面了,只得用心聽戲。
不遠處,呂少君和魚行舟將這一幕收入眼底。
“倒是個能吃的姑娘。”呂少君笑著道:“能吃是福,善吃是智,她看起來是不大聰明,這就是云淺那女人看上的姑娘?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個修行的好苗子。”
魚行舟說道:“七姑娘我不知道,她身邊那個丫頭…性子恬靜,根骨清奇,定是個修煉的好材料。”
“你給你十娘身邊留一個姑娘吧,她不是因為修行正心煩著?”呂少君想起了在湖面泛舟時幾次遇到的那個身穿黑衣的女人,嘴角噙著笑。
興許因為杜十娘被男人“始亂終棄”過,她作為客棧的掌柜的,對李太乙搜魂后也知曉這是個性烈的姑娘…
所以,呂少君對杜十娘的好感意外的高。
她很喜歡杜十娘,說不出的喜歡。
旁人見了杜七等人都會喜歡杜七,只有她偏偏更喜歡杜十娘。
這也是一種緣分。
“行舟,你說你那個妹妹可有修行的意愿?”呂少君說道:“你看,云淺要收杜七和那明燈,我若是能收杜十娘做徒弟,不是比她要高許多?”
魚行舟聞言面色一沉,看向自己師父。
呂少君立馬說道:“好了,玩笑,知道你不喜拿她去落旁人的面子。”
魚行舟無奈,心道自家師父真是越來越沒有個正形了,不知是因為離開了客棧,還是因為聽說夫子境界突破,傷勢緩和的緣故。
“師父,修仙逆旅,不適合十娘。”魚行舟很認真的說道。
十娘已經很累了,修仙界刀光劍影的生活不適合她…就這樣,每天與姑娘喝喝茶,聽聽戲就是最讓人向往的生活。
呂少君卻不置可否,她也不多說,只是道:“身處亂世,何來無辜。行舟,你說這南荒妖圣無數,更有無天大圣潛蟄,他日若是起了妖禍,這茶還喝的下去?”
魚行舟問道:“師父認為客棧是個好去處?”
“也不是,那你觀梅花庵如何?”呂少君心想這些時日桐君可沒少說想要將一眾姑娘們帶到梅花庵的事,正征求她的意見。
“梅花庵…”魚行舟先是一怔,隨后若有所思。
梅花庵與世無爭,又全是女子,還與道宮交好,得道宮、佛門同時庇護,倒真的是個好去處。
最關鍵的是,十娘是那祝桐君的學生,明正而言順。
“梅花庵還真的…”魚行舟話說一半便被打斷。
“真的很好是不是?”呂少君嗤笑一聲:“那你去與杜十娘說啊,看她聽不聽你的,桐君也愁著怎么勸那些死心眼的丫頭呢…你可知曉,這里有的是連道宮東華元君出手都帶不走的紅倌人。”
“…”魚行舟眉眼輕輕抽動,不再說話,拿起桌上水果咬了一口。
師父說的是,她對于十娘來說只是外人,想這些都是沒有用的。
可她認為這不是無意義的事情,因為這真的算是一個退路,不只是對杜十娘,還有春風城的那些孩子。
又覺得祝前輩這般在意普通的姑娘…便是很好的人。
杜七看起來在聽戲,實際上注意力早就被身后兩個侃侃而談的姑娘所吸引了,她們自以為布下了結界旁人聽不見,卻不想全入了杜七的耳朵。
她心想平娘是很好的人,而十娘又真的很喜歡梅花,來淮沁的路上還特意路過梅林,家里的院子中也種著幾株艷梅。
十娘很怕見到平娘,若是平娘要求,說不定真的能帶十娘走。
杜七覺得春風城很好,不需要。
人人都說什么妖禍,什么大圣…她反正是不知曉有什么好怕的,至于說那無天大圣之外的什么妖圣…
再可怕還能有荷包中沒有銀子可怕?
妖圣來了有明燈幫著擋著。若是銀子沒了,她就是打明燈一頓,那丫頭也生不出銀子來。
更不要說,她這些時日又想起了一些東西。
杜七拿起面前的蜜桃,咬了一大口后見到方才那給她添水果的姑娘沖著她笑,“七姑娘盡管吃,不要銀子,這淺桃也不是寒物。”
杜七小臉一紅,心道自己怎得又沒忍住,這下又讓一個姐姐知道自己是能吃的姑娘了。
她眼珠一轉,拿起一個桃子塞到正認真聽戲的秋水手中,小聲說道:“秋水姐,咱們一起吃。”
秋水只當是姑娘關心她,輕輕一笑,旋即繼續聽戲。
接近一個時辰過去,兩場戲接連落幕,杜七坐的有些乏了,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回頭看了一眼,發覺呂少君和那魚行舟不知什么時候走了。
她對著仍舊意猶未盡的秋水說道:“姐姐還真是喜歡聽戲。”
“我是很喜歡。”秋水說道。
她也不知道,總是就是喜歡。
大抵是最初聽的姑娘家逃婚的一出戲碼觸動了她,所以愈發的喜歡。
秋水牽住杜七的手像之前約好的那樣,一路毫無阻攔的走到后臺。
房間中,只見那先前唱戲的姑娘們此時正聚在一起卸妝、打鬧,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彩妝氣息。
“七姑娘又來了,你們都安靜些。”
姑娘們也習慣了這些時日杜七和秋水的到來,如往常那般招呼她們坐下,等到幾個姑娘徹底卸了裝,又過去了幾刻鐘。
濃妝下是一張張紅醺的少女面容,嬌氣可人,可與其他姑娘不大一樣的是,她們眉宇間更是多了幾分肉眼可見的堅韌。
“秋水妹妹可是想要學戲?”有人直接問道,她是唱花面的,說話聲音十分爽朗。
秋水先是看了一眼杜七,旋即點頭,小聲說道:“我…沒有什么天賦。”
她覺得自己除了看書大概什么都不會了。
幾個姑娘對視一眼,其中一人直接說道:“嗓子是可以練的,重要的不是這個,秋水妹妹是干凈人,喜歡可以喜歡,平日里多來聽聽就好,真要學…還是算了罷。”
秋水還沒說話,杜七先說道:“為什么?”
旦角女人說道:“七姑娘不懂,正經梨園戲班子,戲曲行當、生旦凈末丑,任何一個都沒有姑娘家的位子。”
“我聽不明白,難道那唱戲的祖師爺也與和尚一樣,瞧不上姑娘家?”杜七問。
一人說道:“七姑娘和秋水妹妹聽了幾天的戲,多少也知道生行、旦行分別是什么了吧。”
杜七看向秋水,秋水立馬說道:“生行是在戲里演男人,旦行是在戲里演女人。”
她指著一位略帶英氣的女人說道:“這位姐姐在便是一個小生,我說的可對?”
女人承認了,問道:“秋水妹妹懂得倒是不少,看來是真的喜歡,但是妹妹可知道,為什么在外頭,哪怕是在戲里演旦角、演女人的,全都是男人?”
男人演女人?
杜七忽的想起了方之南說過海棠讓強行讓白景天穿女裝的事情。
秋水則是搖頭,她哪里知道這種事情,能認清生旦凈末丑已經是這些時日從各位姑娘口中學到的最多的東西。
唱戲的姑娘也不賣關子,說道:“因為梨戲傳男不傳女,正經梨園沒有女人,生旦凈末丑全是男子,唱戲的姑娘…只能在青樓勾欄找得到,姑娘可明白了?”
事實上就是如此。
若是旁人知道你是唱戲的女人,那么就會自動給你打上“妓女”的標簽。
她們很是喜歡杜七和秋水,許多事情自然是要說清楚的。
“妹妹若是愛聽戲,多來捧場便是。”
秋水不大明白。
杜七明白了,卻不在意。
不就是角兒?
誰還不是個角兒了。
她對著幾個才卸妝,面上紅撲撲的女人們說道:“若是十娘同意了…姐姐們可能教秋水姐一些?她是真的很喜歡。”
“…”一眾女人皆是嘆息一聲。
又是不把清白當回事的姑娘。
事實上,她們這些唱戲的姑娘在春風城算是“干凈”的那一批。
連柳青蘿都是旦角出身,哪里有什么丟人的?
只是需要和杜七說清楚,若是姑娘自個都不在意,她們這些外人還能說什么?
倒不如說秋水那么喜歡…她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若是十姑娘允了,我們自然是樂意的,反正一天大部分時間都空著,閑著也是閑著。”女人說著,想起了什么,對視道:“青姨不是一直想找個丫頭?”
旋即一眾視線落在了秋水身上,看的她不明所以。
晚上,杜七的專屬琴房,杜十娘嚴肅的看著房間中心跪坐的杜七。
此時,杜七穿著一件青綠的長錦衣,淺紅色的絲線在裙擺處繡出了一把古琴的模樣,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間,玄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了窈窕的身段。
她面前放著一張七弦琴。
這也是杜十娘向流螢借的,畢竟一開始就讓杜七去彈過南風,杜十娘還是怕她沒輕沒重,傷了琴弦。
“方才教你的指法,試一試。”杜十娘說道,她認真的看著杜七。
杜七輕輕點頭,閉上眼,深呼吸調整狀態。
睜開眼,手指輕揚,撫上琴面,凝氣之下,琴聲陡然響起。
隨著杜七青蔥一般的手指撫動,樂聲如同泉水一般流淌在整個房間,撞擊在卵石上發出的聲響,似乎泛起了迷霧,一陣悠長。
她才學了幾天,不會什么難的曲子,也不夠嫻熟,可至少不會讓人覺得難聽…
以往很難想象,她這樣的人居然有朝一日會坐下安安靜靜的為了一個人撫琴,只是若是面前的人是杜十娘,那就是天底下最正常的事情,所以世界一片安靜,一丁點天地異象都沒有。
杜七在刻意控制自己的能力,春風城靈力漩渦失控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不然…世上興許又會多出幾個原地飛升的人。
姑娘手中流淌出簡簡單單的幾個音符,代表的是什么也沒有人知曉。
而杜十娘不會是聽杜七彈琴就會飛升的那一個,這種事情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級別太低。
她滿意的說道:“繼續練著,我一會兒回來。”
杜十娘小心翼翼關上杜七的房門,穿過回廊走到另一處房間門前,聽著屋內秋水那比杜七還要熟練精致的珠玉之音,想著柳青蘿特意叮囑的事情,推門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