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間,姑娘怔怔的看著那銅鏡中映出來的少女,下意識便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眸中多了幾絲疑惑。
她原來是這么好看的姑娘嗎?
大抵是許久沒見過自己出浴的模樣,所以秋水的視線在那鏡中停留了許久。
杜七無奈的走出來,說道:“秋水姐,那是發膏,不是口脂,別往嘴上涂。”
杜七比秋水稍稍要矮一些,站在她身邊有些像是一個妹妹。
“發膏?是方才七姑娘幫我抹的那個?”秋水疑惑轉頭問道。
“嗯。”杜七點頭,牽住秋水的手,說道:“咱們再回去洗洗…今兒十娘陪著青姨去喝茶了,讓我們去淮沁找幾本書回來看。”
杜十娘是嫌棄杜七整日不做正事,所以給她找個事情做。
至于說秋水…她被杜十娘撿回來,又被秋屏取了個“秋”字輩的名字,雖然在不系舟住下,可杜十娘還沒確認是否要留下她,便讓姑娘們先處處看。
所以最近這些時日,杜十娘有意無意給杜七和秋水營造單獨相處的機會,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考驗。
畢竟,雖然秋水性子平和,也足夠乖巧…可杜七是一個性格奇怪的姑娘,想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與她處的來。
浴室中,杜七清洗著秋水不小心沾到臉上的發膏,旋即想起了什么,心道最近總是有莫名其妙的消息往秋水身邊鉆,可那姐姐空有一身的真氣卻忘了怎么使用,所以她收不到那些訊息,反倒是自己聽的清楚。
杜七覺得心煩,吵吵鬧鬧的讓人不大舒服,她說道:“秋水姐,你還記得魏云笈嗎?”
秋水眨眨眼,心道這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便搖搖頭:“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那咱們就不理那些人。”杜七說著,伸手在秋水前方輕輕一揮,隔斷了秋水與外界的所有聯系,隨后說道:“終于安靜了。”
“七姑娘在說什么呢?”秋水眨眨眼。
“沒什么。”杜七笑著說道:“一會兒咱們先去買一些蜜餞再去淮沁的書坊。”
秋水什么都忘了,可還認得字,所以杜十娘才讓她們找書看。
“十姑娘說還是要少吃一些糖。”秋水認真的說道。
杜七說道:“姐姐倒是比我還要聽十娘的話。”
秋水理所當然的說道:“這難道不是應該的?”
杜七看著她,點點頭:“這就是應該的。”
她很喜歡這個懂規矩的姐姐。
小船上,魚行舟看著畫上手持拂塵的道姑,說道:“師父,魏觀主硬闖九華山,取走道經《上清經》、《黃庭經》,以九華山和道宮的關系…她該是被道宮敵視才對,怎么就成了道宮里的人。”
呂少君無奈說道:“天下道門皆一家,再說天君是何等人物?他親自上門找到了魏云笈,邀她入住道宮,封紫虛元君,魏云笈一心只有修道,對于當今的道門領袖自然是信服的…輕而易舉便入了道宮。”
呂少君覺得魏云笈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死心眼…或者叫除了修道旁的什么都不在意。
所以哪怕是后來天君不在了,她也依舊在道宮內清修,也不抗拒道宮之內的命令,身居高位,卻從不摻和內部的權利爭斗。
其實說是權利斗爭,可實際上道天君消失之后,整個道宮的凝聚力大大下降,甚至都沒有什么人愿意管事,各種事物反倒落到了那個小姑娘身上。
哦,現在不能叫小姑娘了,至少她們見了都要恭敬的叫上一聲“夫人”或者是“元君”。
道士向來懶散,也就是這一次仙品悟道竹過于貴重,不然魏云笈只怕也不會出自己的道觀一步。
對于她來說,在道宮修煉和在山野洞府似乎沒有太大的分別。
魚行舟又想起了什么,問道:“師父之前說…魏觀主的元君之號被收回去是什么意思?”
“很簡單,元君本意是指女仙,而在現在的道宮,元君是女性最高身份的象征,同一個時代只能有一位元君存在…以往的元君是魏云笈這個紫虛宮上清觀的觀主,可后來那東華夫人李青蓮入住東華宮,封號東華元君,那紫虛元君的的道號自然降成了魏觀主。”呂少君說著,聳肩說道:“即使是這樣,魏云笈也絲毫不在意…甚至那元君讓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這樣實力強還沒有野心姑娘當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師父,咱們該怎么找她?”魚行舟問道。
呂少君白了她一眼,嗔道:“道宮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問我?說不得走著走著就遇到了呢。”
魚行舟也是一愣,隨后驚詫一笑:“我以為師父什么都知道。”
“看你那個傻兮兮的樣子,你若是活的久了,也會知道的。”呂少君緩緩起身,拾起船棹劃向岸邊。
“師父,咱們要去哪兒?”魚行舟問。
“去買一些蜜餞,聽說這兒的蜜餞味道很好。”呂少君說著看向魚行舟的荷包:“有銀子沒?”
“夠師父你吃的。”
“那就好。”
兩個姑娘戴著面紗上了岸,走在岸邊那熱鬧的小坊處,拐了幾處后魚行舟說道;“姑娘們說這兒的蜜餞味道很好…”
她說著便是一愣,說道:“師父,看…是杜七。”
“嗯。”呂少君點點頭,視線落在杜七身側,眉間閃過了一絲驚艷,驚嘆道:“好漂亮的人。”
杜七身側有一個穿著白色裘襖的少女,那一頭長發與杜七一樣扎了個低馬尾,杜七用著白色緞帶,她則用著紅色緞帶。
并排走著,倒是真像是姐妹。
也難怪,杜七本就是自來熟的姑娘,秋水又什么都不記得,與杜七整日生活在一起,若是關系不好那反而才奇怪。
兩個姑娘手牽著手,一人懷里抱著一個蜜餞袋,正嗑在一起說著悄悄話。
任由呂少君再厲害,也想不到面前這個看起來沒有絲毫修為、眉宇間帶著濃郁少女憨氣的姑娘便是那手持拂塵天下之大皆可去的的女人。
畢竟一個是杜七身邊的倌人少女,一個是中年死板的道姑,差距很大。
別說呂少君了,哪怕是道天君死而復生也不可能認出她來。
“七姑娘,這蜜餞好酸。”秋水蹙眉說道。
“酸著酸著就甜了。”杜七笑著,與秋水一同前往淮沁書坊。
她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呂少君的方向,心道既然是平娘的朋友,那也不會是什么壞人。
“這望海店可真有意思,盡是姿色絕佳的姑娘。”呂少君看著魚行舟,她的行舟居然被勾欄的姑娘比下去了…
不說旁人,就是那杜十娘的氣質樣貌和性子,也難怪李孟陽忘不了她。
“春風城的姑娘都是這般好看的,師父你去了就知道了。”魚行舟說道:“石閑也很好看,她小時候就比十娘要可愛,現在…更漂亮了。”
“別夸了,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呂少君無奈。
她與魚行舟去買了蜜餞,接著正要離開,突然看向角落,那巷子的陰影中,一個穿著與淮沁姑娘無異,打扮老成艷俗、面上點著柔妝、眼帶媚氣的女人靠在墻邊,對著她揮了揮手,說道:“少君,好久不見,你在淮沁逛什么呢。”
魚行舟一愣,視線落在呂少君和那勾欄女子身上,第一反應是驚詫。
師父怎么會認識這樣的女人?
那在巷子中對著自己師父招手的女人從上而下,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像極了一生混跡勾欄青樓的女人…這樣的人居然親密的喚她師父少君?
忽的,魚行舟一愣。
她怔怔的看著那巷子中的女人,腦海中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不會…吧。
巷子中,呂少君面色冷淡:“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祝平娘攤手,輕聲道:“少君你還是那么不通人性,夫子又沒死,我看什么笑話?只是阿淺說你在淮沁玩,我就來瞧瞧,咱們也許久沒見了?去喝一杯?”
“你不能換個樣子?”呂少君蹙眉,面上有些許不滿。
祝平娘無視了呂少君那嫌棄的目光,放在魚行舟身上:“這就是魚行舟?倒是個俊丫頭,若是入了我的秋水樓,也會有不少人喜歡。”
“討不討人嫌。”呂少君抽了抽嘴角。
這也就是桐君了,也就是她知道祝平娘的性子,若是換了云淺說這種話,她定要與她沒完。
“說什么明燈不會與她差,我是不知道阿淺哪里來的信心。”祝平娘呵呵一笑,指著不遠處的酒館說道:“喝一杯去,我晚上約了青蘿吃茶,沒什么時間陪你。”
呂少君點點頭:“你帶了琴沒?”
魚行舟聞言眉頭一挑,視線在祝平娘胸前的殘念掠過。
祝平娘也不在意,說道:“沒帶,你想聽琴?可我今兒只想吃酒。”
“那就聽你的。”呂少君說著,問道:“你去了絕云的青云峰了,她…怎么樣。”
“挺好的。”祝平娘說道:“只是那白云峰的姑娘明明喜歡她,她卻視而不見…和你一樣,不知道好壞。”
呂少君也不與她吵,轉頭對著魚行舟說道:“行舟,你先回房,我隨著她去吃酒。”
魚行舟應了一聲,帶著那翻涌的情緒離開。
等到魚行舟離開,呂少君瞪著祝平娘,說道:“桐君,這怎么這幅打扮就來了?真不拿我家孩子的憧憬當回事了?”
祝平娘無所謂的說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
“誰和你是自家人。”呂少君啐了一口,又問問道:“云淺也接了道宮的訊息要找那魏云笈吧。”
“你說呢?”祝平娘反問,隨后嘆息說道:“以她的本事竟然也抵不過一抹天罰。”
“能擋得住的都飛升了。”
“也是。”
杜七走在一排排的書籍中,嗅著那墨香氣,心道能擋住天劫的也不一定能飛升,相對的,能飛升的也不一定擋得住天劫。
打雷是挺吵鬧的一件事。
寸心就是死在劫雷下的。
她笑了笑,將聽到的拋之腦后,旋即繼續挑選要看的書。
淮沁的書坊不大,都是一些姑娘們收集來的書冊集中在一起,不是用來賣,而是供姑娘們借回去看,算是淮沁姑娘自己的私人書閣。
因為是收集而來的,所以自然不會像沁河醫館那樣連許多失傳的醫書都有,這兒的書大多專業性不強,多是一些小說傳記,給姑娘們做飯后消遣。
除了娛樂書籍,最多的是道家書籍和佛經。
因為無論是道觀還是廟宇都不介意姑娘們抄錄經典,所以淮沁書房有不少普通的經書。
世上多數的經典都是一般人看不懂的生澀文字,也是難為了眾多抄書的姑娘。
杜七在書坊轉了好一會才勉強找到和經絡相關的書籍,她捧著書走到秋水面前,說道:“姐姐可選好了?”
秋水如實說道:“這些書我看不大懂。”
杜七看著秋水懷里的兩本書的名字,意外說道:“一本佛經一本道經…姐姐也看的進去?”
她反正是從來都看不懂不說人話的書。
“我也不知道…”秋水拿著手中的經書,說道:“感覺會很有趣,而且七姑娘你來瞧瞧這本書的名字。”
杜七湊過去,一字一字的讀道:“道經…莊子…秋水篇?原來秋屏姐也看過這書,難怪給姐姐起名字叫秋水。”
是了,秋屏和翠兒一樣都是喜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該說是很巧嗎?
杜七覺得秋屏這算是歪打正著。
當初杜十娘剛扭到腳的時候她和杜十娘去秋屏的家拜過小佛像的。
“秋屏姐懂得可真多。”杜七說著,接過秋水手中姑娘們抄錄的道藏和佛經,說道:“那就先借這些吧。”
秋水輕輕點頭。
她方才挑選書籍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些道經,旋即便被那與自己名字相同的書籍所吸引,心道也許是很有趣的東西。
傍晚。
當杜十娘回來,見到的是兩個映著燭火正讀書的姑娘,她便滿意的輕笑,隨后走過去,接著一愣。
只見杜七正在看一本佛經,興許是看不大明白,所以眉頭緊蹙在一起,連她回來了都沒有聽到。
杜十娘啐了一口,奪下杜七手中的佛經,嗔道:“你要出家做尼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