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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1 陰晴不定

  南荒有無邊沙漠、亦有無邊海域,皆是可吞神滅鬼的禁地。

  世界很大,大到至今也沒有人走完過,有人說這個世界是在不斷膨脹的,這個想法得到了很多學者、修士的認可。

  所以,世界就是不斷膨脹的了。

  似乎世間所有事情都是需要認可的。

  比如這南荒,膨脹的速度快,又有天雷環伺,深處全是禁地,而且無比貧瘠,所以便又有人說,南荒深處不可入。

  在死了幾個入道境且無所獲之后,這個想法也被認可了。

  有時候規矩就是這樣來的。

  規矩很重要,對于禪宗和尚來說是早課,對于書院夫子來說是天地正氣,是眾生命數,亦是風調雨順。

  有一人走出竹林。

  老儒抬頭看著那黑云,厚重漆黑將清早的陽光盡數遮蔽,雨水似是自天庭垂落人間的千萬條銀絲。

  老儒停下腳步,任由雨水沖刷著他身上的長衫,面上是匪夷所思。

  沿途算的命數指向四面八方,似是一切不固定,一切如迷霧。

  以他的造詣,竟是算不出路邊一株普通清竹的壽命…在老儒眼里,整個淮沁在此時像極了一個封閉的牢籠,只要踏進了這個領域,所有人的命數就都變得模糊不清。

  就像是他算那個帶來的學生,一會可以算得他一飛沖天,前途無量。

  過了半個時辰再潑墨,見到的卻是困龍難飛,甚至隕落江南。

  如不是可以見得遠方行走的姑娘,知曉這兒真的是淮沁…說是蠻荒禁地他都會相信。

  興許天望海深處的禁地就是這樣的虛幻。

  老儒的視線遙向遠方,看著那天望海。

  天時不當…究竟為什么會這樣?

  老儒正想著,卻忽的見到一個撐著傘的姑娘沖著他跑過來,他站著不動,直到那傘替他遮住了風雨,姑娘已經到了面前,他收回了那般平靜的視線。

  這姑娘不該看得見他,可事實上她看見了,并且突破了結界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便是沒有了結界。

  因為什么?

  因為天上的雨,不知不覺解除了他的結界。

  老儒只能將一切詭異變化全數放在那可能出世的仙品悟道竹上,包括春風城之上可怕的靈力旋渦也是一樣。

  仙品,沾得一個仙字便脫離了他能理解的范圍。

  一日不得仙,便終是螻蟻。

  在夫子眼里,他這樣的人和眼前的姑娘沒有太大的分別,他便朗聲道:“丫頭,你看得見我?”

  白衣姑娘輕輕一怔,有些迷糊的點點頭。

  她…應該看不見?

  白衣姑娘隨后焦急說道:“先生,這不是說話的地兒,先去我的店里歇息歇息,喝杯茶暖暖身子,若是染了風寒可怎么得了。”

  老儒望著眼前姑娘那近乎化作實質的擔憂,隨她入了店門,包子香氣四處飄香,老儒看著白衣姑娘肩頭的半邊水潤,不著痕跡的頷首。

  “方姐姐,你去哪里了啊,不是讓你幫我拿包子…”流螢帶著不滿走過來,接著一愣,立馬放下手中盤子,熟絡的從柜子中取出一條綢緞遞給老儒,問道:“先生這是怎么了?”

  “路過這兒,結果沒想到雨這么急。”老儒說道。

  他的聲音就是正常五六十歲的老人,外貌蓄了不長的胡子,整個人十分精神,在流螢眼里,即便是這般狼狽卻依舊是有著文人風骨。

  她們這樣的姑娘沒有什么用,卻尊敬有用的人,流螢便問道:“先生…可是來自哪個書院?”

  老儒心道這兒盡是這般純凈的孩子,絕云宗的白龍確是有分值得夸贊的點。

  他看著流螢和白衣姑娘清澈的眼神,聽著耳邊雨聲,想起了那個新入書院的孩子。

  有時候,喜歡上春風城的角兒不是什么下流的事情。

  也是陰陽之道。

  老儒笑著說道:“我算是書院的先生吧,平日里教一幫孩子們讀書。”

  “先生是路過咱們這兒?”流螢問。

  老儒肯定了她的猜測。

  流螢不疑有他,因為淮沁本就是聯通各方的樞紐,來往的人若是少了,姑娘們喝西北風嗎?

  白衣姑娘取了包子交給流螢,又推了她一下,這才說道:“和先生進去說,屋里點了火盆,暖和,我先收拾一下,雨水都浸進來了。”

  流螢點頭,說道:“先生,請。”

  老儒隨之進屋,暖氣伴著一股清香撲面而來,他便見到了一個正咬著包子的姑娘。

  好俊的孩子!

  老儒看著杜七,十分驚詫…似是這般有靈氣的孩子世上罕見,更不要說還是一個沒有修為、未經雕琢的璞玉。

  他這般苛刻之人竟然才見到杜七一眼就起了收徒的念想。

  若是傳了出去,只怕又會掀起一場地震。

  杜七發覺有人進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在意…可因為有外人在,所以她刻意的放緩了自己吃飯的速度。

  老儒上下打量杜七,旋即露出滿意神情,他擦干身上水漬。

  白衣姑娘走進來,又給杜七添了一碗粥,這才坐在流螢旁邊。

  兩個姑娘你推我嚷,終是白衣姑娘更勝一籌,流螢不好意思的開口說道:“先生…是打哪兒來?”

  她們這般姑娘很少遇到像是老儒這般的學者,所以十分的好奇。

  “打東邊來。”

  “到哪兒去?若是離了近的,我教姐妹們給先生張羅起來。”流螢說道。

  “到東邊去。”

  流螢頭上冒出一個問號,說道:“先生是說要走個來回?”

  “對嘍。”老儒看著眼前的善良的孩子眼神輕柔,不見一丁點往日的嚴厲,他說道:“丫頭叫什么?”

  流螢一怔,接著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回先生,我叫流螢。”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好名字。”老儒稱贊道。

  大抵是很少從這樣的人口中聽到夸贊的話,流螢紅了臉,補充道:“姐姐是叫秋屏來著。”

  “你呢?”老儒看向那主動跑過來給他送傘的孩子。

  “我?”白衣女人不像是流螢那般青澀,平靜說道:“方之南。”

  “丫頭是梁州云滇人?”老儒問。

  方之南還未回應,流螢便驚訝說道:“先生好厲害…先生怎么知曉方姐姐是云滇人?”

  “傻丫頭。”方之南捏了捏流螢的臉,轉頭看向老儒。

  方之南覺得眼前的老儒很奇怪,因為他有些太過友好了。

  要知道,她們是最臟的姑娘,見慣了唯利是圖的人,很少收到除了姐妹們之外的善意…她甚至有些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儒生。

  老儒感受到了丫頭的警惕,不僅不生氣,反而更滿意了。

  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善而覺。

若非如此,他們這些讀書人守護的意義何在  他說道:“彩云之南,天高云淡,你孩子以之南為名,可不就是梁州大地,云滇人士?”

  “先生博學。”方之南暫時收起了警惕心。

  此時杜七喝干凈的粥,擦干凈嘴角看過來,疑惑歪頭:“先生?怎么又是先生。”

  “七姑娘,可不能說這種話。”流螢在杜七耳邊私語,示意她不要失禮,杜七聽完了,驚訝道:“原來是很厲害的人…姐姐說你懂得很多。”

  老儒與杜七雖然只有一面,可十分喜愛,便輕撫胡子,說道:“我只知道我知道的。”

  杜七說道:“我也是這樣。”

  她并非全知,因為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

  杜七便問道:“先生,我有一件事能不能問你?”

  老儒有些好奇,便應聲。

  杜七看向流螢,這才說道:“青姨也好、翠兒姐也好、連姐姐也好…她們總是說我沒出息,可什么是有出息?我不明白。”

  老儒驚詫杜七的問題。

  流螢扶額。

  方之南不在意這些,她更在乎里面那一句“連姐姐”。

  “說清楚些。”老儒道。

  杜七正要說話,便被流螢捂住了嘴巴,她歉意的看向老儒:“先生,只是一些小事,沒什么好說的。”

  她差不多能猜到杜七要說什么…她可不想七姑娘丟人。

  杜七不知道姐姐為什么要攔著自己,想來該是她錯了,便不再說話,只是點頭。

  老儒不追究,看著杜七說道:“有出息就是逐步實現你追求的,得到你自己想要的東西,也是規矩。”

  修士要修煉,書生要讀書,清紅倌人學習女子六藝,這就是有出息。

  杜七聽了他說的,看向流螢,小聲問道:“姐姐,我聽不明白他說的…難道我真的有些笨?”

  流螢心道可不就是嗎?

  當然,她還是對杜七表示肯定。

  老儒看著那可愛的姑娘,問道:“你的名字是?”

  “杜七。”杜七一如往常那般的驕傲。

  老儒不認為這個名字有什么特殊,站起身。

  “先生要走了?”方之南跟著起身,將店里的傘教給他,說道:“淮沁的馬車在湖北面,先生最好走湖中廊亭,那兒的雨水會小一些。”

  老儒接過傘,不知從哪兒取出了幾兩碎銀子放下,回頭看了一眼杜七,撐著傘走入雨幕。

  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雨中。

  他走了,姑娘們也不覺得有什么,只是將其當做一件十分小的事情。

  杜七也是這樣,她還在想著自己原來是沒出息的姑娘,便嘆息。

  流螢抓住杜七的手,嗔道:“七姑娘怎么能將這種事情和外人說…”

  她捏了捏杜七滑嫩的小臉:“臉都不要了?”

  杜七搖搖頭。

  方之南走到杜七身邊,多看了她幾眼,旋即恍然大悟:“原來你這丫頭就是杜七,怪不得那么能吃。”

  “…?”杜七微微抬頭。

  她一下就不在意什么紅倌人、什么出息的事情了。

  “姐姐是什么意思?”杜七問。

  流螢也還奇怪,方姐姐和十娘沒有什么來往,怎么會認得七姑娘。

  方之南笑著道:“這不是連韻寄過來的信里提到了?說是認識了十娘的女兒…原來就是你,真是好看。”

  流螢:“姐姐,你剛還說她能吃…”

  “說錯了,七姑娘可別往心里去。”方之南哈哈一笑。

  杜七紅了臉。

  這依舊是她最害羞的事情。

  杜七起身往前坐了一些,遮住她喝得干凈的白碗,問道:“姐姐認得柳姐姐和連韻姐?”

  “這還能不認得。”方之南點頭:“柳依依做包子的手藝算是和我學的。”

  “是嗎?”杜七驚訝,她就說為什么這兒的包子也那么好吃。

  流螢忍不住說道:“姐,你不是和依依姐的娘親學的嗎?”

  “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流螢切了一聲,說道:“你店里的傘給了先生,我和七姑娘用一把傘,那等會過了早上,你怎么回家?”

  杜七說道:“姐姐別擔心,一會兒雨就停了。”

  方之南無視了杜七的這句話,對著流螢說道:“我拿給先生的是你的傘,一會兒我用店里的傘送七姑娘回家,所以要考慮這個問題的是你,不是我。”

  流螢一愣,立刻跑出去,旋即便是一聲尖叫,她沖進來,指著方之南說道:“那可是青姨的傘,你讓我怎么和她交代!!!”

  方之南攤手:“那是你的事兒…傻丫頭,一句輕羅小扇撲流螢就把你繞的找不到北,也難怪十娘看不上你。”

  流螢呆呆的站著,興許是被打擊了。

  杜七看著眼前一幕,覺得若是自己笨,那流螢就是更笨的孩子,所以,十娘應該還是會喜歡聰明一些的。

  之后,隨著時間流逝,方之南無視了碎碎念的流螢,詢問了杜七許多柳依依和連韻的近況。

  春風城的世界很小,兜兜轉轉便是一個圈子。

  雨中,老儒撐著傘走入竹林,忽的說道:“出來吧。”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個白一人與一個少年從天上落下來,恭敬的說道:“夫子。”

  老儒的視線在疤臉少年上掠過,停在臥松云面上,問道:“你有什么事?”

  “回夫子。”臥松云說道:“夫子是想收七姑娘做學生?”

  “七姑娘?”老儒意識到了什么。

  臥松云說道:“七姑娘是絕云宗看上的姑娘,也是元君的朋友,元君很喜歡她。”

  “我知道了。”

  臥松云帶著疤臉少年消失在陰影中。

  老儒停下腳步。

  想來也是,這兒是南荒,這么好的苗子哪里逃得過云淺那丫頭的眼睛…可惜了,可惜。

  至于東華元君,他并不在意。

  事情講個先來后到,就這么簡單。

  老儒嘆息,他有多久沒有過失望的情緒了?沒想到居然在一處青樓畫舫體會到了,當真是緣分作怪。

  他正想著,忽的一怔,看向天上。

  此時云開霧散,一抹陽光映于面。

  他又卜了一卦,這一次是大吉。

  便覺得世事無常,命數不定,萬事講究個規矩,可這天機的規矩…越是了解,便越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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