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已經許久沒有休息的這般舒適,她在常平憐懷里躺了一個時辰,再睜開眼時卻見到了杜七。
安寧略帶困意的眸子中映著杜七的影子,面上是三分懵然七分疑惑。
“七姑娘?”安寧確認了這是在她和常平憐的床上。
杜七歉意道:“弄醒你了。”
安寧搖搖頭,她本就已經要醒了。
“七姑娘怎么來了,常姐姐呢?”
“常姐姐說去忙了。”杜七解釋道:“我來看看你…”
“看我?”安寧歪頭。
她不是與七姑娘在金剛寺前才見過?
杜七問道:“你今兒怎么也去金剛寺了?”
安寧對杜七認出她來并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即便她今天施了法術,可杜七是知曉她就是安生和尚的。
安寧坐起身子,披上外衣后對著杜七說道:“我想見見翠兒姑娘。”
她說著,面上有些可惜。
她本可以和翠兒再接近一些,卻被那松云子攪合了。
“你也是,身子不舒服就別到處亂跑…”杜七說道:“我看你今兒氣色不太好,所以來瞧瞧。”
安寧輕輕嘆息:“一縷清氣,姑娘還能看出來氣色?不過我是不大舒服,果然以我現在的修為去催動佛印,還是勉強了。”
“你少說些我聽不明白的。”杜七說著,將手伸進安寧的被子褥子。
安寧順勢抬腿將杜七的手壓在下面,暖著她冰涼的手,杜七的手很冷,她并不是體寒的姑娘,該是今天爬了雪山的緣故。
安寧心想杜七真的是最普通的姑娘,別說修為了,身子都那么差。
可是卻很奇怪。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姑娘。
安寧想著,又覺得連她這樣的和尚都有,那么七姑娘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安寧小聲說道:“原來還有七姑娘你不懂的事情。”
杜七一邊暖手,一邊說道:“我要是什么都懂,十娘就不會說我傻了。”
安寧說道:“先生也說我笨,一點樂理都記得那么慢。”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的翹起嘴角。
杜七抽出已經恢復知覺的手,對著安寧說道:“好了,手給我。”
安寧知曉杜七要做什么,捋起睡衣的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
杜七二指合并,試著安寧的脈搏,許久后說道:“氣血充盈,脈象溫潤,看起來沒有什么,可你的氣色怎么那么差?”
“姑娘診不出來才是對的。”安寧收回手。
她是真元反噬,靈氣紊亂,又不是普通的病癥,杜七只會普通的醫術怎么可能看出端倪來。
“讓七姑娘擔心了,我沒什么大礙,多休息幾天也就好了。”安寧說道。
杜七點點頭,隨后說道:“我今夜要和十娘乘車去淮沁了,這樣…我給你開一些溫補的藥,你喝上幾天,該是會有氣色。”
安寧無奈:“七姑娘,我沒有病。”
杜七補充道:“我開了藥,讓翠兒姐給你送過來。”
安寧一怔,看向杜七,發現杜七笑著。
她便說道:“我有病。”
“你這丫頭。”杜七拍了拍安寧的手,說道:“你也是夠喜歡翠兒姐的。”
“翠兒姑娘和其他人不一樣。”安寧認真說道。
“哪里不一樣?”杜七問。
“…好看?”
“我好看嗎?”
“好看。”
“我和翠兒姐誰好看?”
安寧想了想,說道:“那還是翠兒姑娘好看一些。”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杜七認可安寧的看法:“翠兒姐是好看一些…行了,你抓緊起來,我用翠兒姐的銀子買了一些蜜餞,咱們一起吃一些。”
說著,杜七除了屋子。
安寧望著杜七窈窕的背影,掀開被子套上小襖,白皙玉足穿入繡鞋,扎起凌亂長發,與鏡子前看著里面的姑娘。
她以往可沒想過自己也能這么好看,還有了七姑娘這樣的朋友。
她才不想做什么禪子。
安寧走出房間,杜七正跪坐在桌前的軟墊上,面前是已經拆好了放在盤子中的蜜餞,左腮微鼓。
“這不是在連韻姐那兒買的蜜餞,也有一番味道,只是不夠甜。”杜七。
安寧順勢在杜七對面坐下,取了一顆果子放入口中,說道:“都差不多,要我說…可能還是肉好吃一些,只是常姐姐說容易發福,不讓我多吃。”
“十娘也這么說。”杜七憂心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腹,很擔心自己會不會又長胖了一些。
安寧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輕聲道:“真好。”
“好?你在說什么呢。”杜七不解。
安寧也不解釋。
事實上,無論什么食物入了她的肚子都會化作靈氣被真元碾碎吸收。
安寧現在已經稍稍體會到一些只有普通姑娘才能體會到的溫暖,自然羨慕杜七這般會被身材而拘泥的普通。
安寧已經在春風城生活了一段時間,也沒有少觀察常平憐的工作,相比一開始的無知,現在安寧對于望海店的運轉比杜七還要清楚許多。
其中自然也包括紅倌人和清館人之類。
安寧不覺得有什么不好,因為春風城的大多姑娘都是幸福的。
她咽下口中蜜餞,望著杜七說道:“若是有可能,我寧愿在春風城做一個紅倌人,也不想去做什么和尚。”
“什么叫寧愿做一個紅倌人。”杜七盯著她看:“你這話若是讓翠兒姐聽到,一定會很不高興。”
翠兒是最維護十娘的人。
“七姑娘,我這是在表現我的情緒。”安寧解釋道。
“我知道,其實做一個角兒沒有什么不好,我將來也想和十娘一樣。”杜七說道。
安寧聞言一愣,上下打量著杜七,想了一下若是這個姑娘入了望海店之后的場景,心中一抽。
她大概明白旁人知道她在春風城之后的感受了。
暴殄天物?
也不是。
“杜先生不會答應的吧。”安寧說道。
“難就難在這兒,我又不能不聽十娘的話。”杜七嘆息,說道:“你是個丫頭,要做也是尼姑,當什么和尚。”
安寧搖搖頭:“七姑娘,也沒有這么簡單。”
“在我看來都一樣。”杜七取了一粒蜜餞塞進安寧口中,心想這個孩子興致不高,心情也不好…
十娘讓她和安寧好好相處,做好安寧的姐姐。
杜七很羨慕有姐妹的人,若是妹妹被人欺負了,做姐姐的該是有義務為她出氣才是。
一側,火盆灼灼,遠處的窗子開了一扇用以散去炭火的氣味。
杜七將一顆果核丟入火盆,轉頭問道:“安寧,是有人欺負你了?所以你才氣色不好。”
“欺負?”安寧解釋道:“只是遇到了一些難纏的人,其實今兒聽了旁人一說,我自己也有些弄不清了…興許我做的是錯的。”
“你哪兒錯了?”杜七問。
安寧看著杜七那清澈的眼睛,說道:“七姑娘想聽?”
“說吧。”杜七咬了一口點心。
“他們讓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可這件事情并不是壞事,是我應該去做的。”安寧輕聲道。
“不想做就不做,有什么好想的?”杜七補充道:“你說的那些人,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的意思是…像十娘對我那樣。”
安寧否認。
杜七眨眼:“這就更沒有什么好糾結的,還是說他們強迫你?”
“不算吧。”安寧說著語氣一頓,道:“七姑娘,這事兒我若是拒絕了,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爭斗,會死很多人…”
“死很多人?”杜七咽下蜜餞,問道:“有多少?”
“比姑娘想的還要多。”
杜七略微驚訝,若有所思道:“那可真是不少。”
面對杜七,安寧褪去了那一層偽裝,軟聲道:“我拒絕的干脆,可仔細去想,也許不該這般任性…也許盡早的接過來會是一件好事…”
“可那樣你會不開心。”杜七打斷安寧的話。
“七姑娘,你真的聽明白我在說什么?”安寧說道。
“聽明白了,不就是一件你不想做的事情?什么好事壞事,像我覺得十娘認為是好的就是好事。”杜七咬了一口糕點,隨意說道:“若是你自己不喜歡,算什么好事?對了…這家店的點心味道不錯,我買一些回去給明燈嘗嘗。”
安寧望著杜七發怔。
七姑娘都聽明白了,可為什么…
“姑娘,我是說,我若是拒絕了,會死很多人。”安寧提高了幾分音量。
“我聽到了,然后呢?”杜七對上安寧的視線。
“姑娘,一般這個時候,你該勸我了。”安寧認真說道。
杜七有些奇怪:“為什么?就因為你說的死很多人?”
“我以為姑娘是善良的人。”安寧驚詫,杜七一直以來在她看來都是一個心地純潔,溫順乖巧的人兒,所以這般視人命于無物的態度才愈發奇怪,要知道安寧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戾氣纏身的她也殺過許多人,沾了許多血…可即便是這樣的她,在面對那可能引發的動亂時候都會猶豫。
安寧覺得杜七沒有理解她說的死很多人是多少。
杜七覺得怎么死都不算多,只要不影響到十娘,哪怕是天塌了,也就那么回事。
“善良?我?大概吧…翠兒姐偶爾也會這么說。”杜七搖頭,隨后說道:“其實你高興比什么都重要,也沒有什么好糾結的,來,嘗嘗我買的這個點心。”
“…”安寧呆呆的看著面前的姑娘。
“安寧?”杜七擺擺手。
安寧回了神,看似鎮定的接過杜七手中的點心,動作僵硬。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自己高興比什么都重要…原來杜七也是一個任性的姑娘。
是了,這里可是春風城,能在春風城生活下去的,可不都是一水的“壞”姑娘,若不是自私自利的,反倒怪了。
“很甜。”安寧吃著點心,說道。
“甜就對了,明燈就喜歡吃甜的。”杜七說著看一側的七弦琴,說道:“這是你的琴?”
安寧面露懷念:“這是常姐姐陪我去買的琴。”
“真好看,我能摸摸嗎?”杜七道。
“當然可以。”
杜七伸手在琴弦上輕輕撥弄,聽著清脆的悅耳,眼中露出幾分艷羨,喃喃說道:“十娘把她的琴給我了,不知她什么時候才肯教我練琴。”
“七姑娘那么喜歡練琴?”安寧問。
杜七說道:“若是想入望海店,懂樂理是必須的。”
安寧拿著點心的手一顫,也不說話。
她認為有杜十娘在,杜七這輩子都不要想有機會能入望海店了…杜十娘對杜七的保護,是個人都看的出來。
杜七看向窗外,起身提起自己的油紙傘,說道:“我該走了,再晚一些十娘又要怨我了。”
“我送姑娘。”
杜七將安寧按在軟墊上,說道:“你身子不舒服,還是好好休息,我自己下去就是了。”
“那姑娘慢走。”安寧說道。
“對了,方才你的說事情,若是他們欺負你就與我說,我讓明燈幫你出氣。”杜七說道。
安寧笑了笑。
七姑娘也知道明燈有修為…不過一個開源境,才筑基的孩子能做什么?
也是,一個開源境的修士在平常人眼里也算是神仙了。
杜七彎腰,伸手在安寧的額前敲了一下,嗔道:“你怎么和旁人一樣,也瞧不起明燈。”
“我就是瞧不起她。”安寧點頭:“我也想整天呆在翠兒姑娘身邊。”
杜七聞言,心想小丫頭就是小丫頭。
她又想起了什么,詢問安寧可有想要的禮物,那自然是沒有的,杜七便下樓去了。
杜七離開之后,安寧趴在窗戶上瞧著杜七撐傘上街。
她越來越喜歡春風城的姑娘了。
杜七買了點心,順著小路往家走去,期間她稍稍揚起傘看向天上的一抹金光。
除了安寧,她還認識別的大和尚?
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反正也不會有安寧可愛。
春風城可真是個好地方,連安寧這個一開始不那么聽話的孩子都變得這么討人喜歡了。
十樓,杜七推開門,明燈就撲了上來,抓緊剩余不多的時間貼在杜七身邊,嗅著她的味道。
“小姐,你可回來了。”
“嗯。”杜七應聲,揉了揉明燈的耳朵,蹲下說道:“明燈,你要好好努力才行…別總讓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