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瞧著石嬰呆滯的模樣,轉頭對杜七說道:“七姑娘,這丫頭怎么傻兮兮的?”
杜七搖搖頭:“石姐姐剛清醒,你別這么說她。”
安寧頷首,接著指著石嬰說道:“七姑娘說的你就聽著,至于八方客棧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們掌柜的我也見過,還沒傻到與東華宮對著干。”
“…東華…宮?”石嬰咽了口唾沫。
安寧心道石嬰這幅模樣也正常,她說道:“你是翠兒姑娘聘請的車夫,好好養傷,別浪費了姑娘的銀子。”
石嬰下意識的點頭。
是了。
禪子來找過她一次,與她聊的就是那翠兒姑娘。
翠兒…是杜十娘的丫鬟吧。
石嬰腦袋嗡嗡的響,想不明白怎得會變成這個樣子。
“七姑娘,我按你講的都說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的?就因為姑娘知曉我是修煉者?”安寧十分疑惑。
她只是瞧見杜七帶回來了一些充滿靈氣的物品,所以才打眼瞧瞧,沒料到被杜七揪了出來。
她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知道就是知道,你要我怎么解釋。”杜七眨眨眼,旋即對著石嬰說道:“石姐姐,現在相信了吧,我這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杜七說著,認真補充道:“哪怕世有神明也是一樣的。”
石嬰看了看那與杜七親密的禪子,心中有一萬個疑惑。
安寧回身說道:“世上最安全說不上,不過七姑娘這兒有我與東華宮的人看著…的確不會遇到什么麻煩,即使有麻煩,那也是禪宗的大和尚給我找不自在。”
安寧勾起嘴角。
杜七見狀,輕輕捏了捏安寧的臉,說道:“好了,你有什么要問的?”
“七姑娘今兒帶回來那一葫蘆水什么來歷?”安寧問,畢竟是要給翠兒吃的玩意,總是用心的。
“認識的一個姐姐給的,她說來自南離國的南方,一個叫元山的地方,這是她們那兒的水。”
“元山?”安寧思考。
“你知道?”
安寧若有所思:“若是這樣,有靈脈倒也正常…只是沒想到妖部走了百年,反倒是有人住下了。”
“元山是什么山?”杜七問。
“不是山,不過有山,多是天望山。”安寧解釋道。
杜七明白了。
天望山,只要靠天望海的山就都是天望山,就像春風城外的一樣,天望海無邊,所以世上有著數不盡的天望山。
杜七記起了與十娘上山的一夜,海上明月般的熟悉景色,便說道:“天望山很多,只是咱們這兒的不一樣。”
“這都不重要,七姑娘說是就是。”安寧知曉了來歷,不再去在意,眼睛盯著杜七看,似乎想要弄明白杜七身上的秘密。
她作為禪宗未來的主人…什么樣的人沒見過?
李青蓮雖然一開始讓她疑惑,可她回去仔細思考,還是認出了她東華宮之主的身份。
反觀杜七,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女,可處處透著迷糊。
安寧抱住杜七的手臂,埋頭在她頸間狠狠吸了一口。
“你做什么呢,癢。”杜七嗔道。
“七姑娘身上有一股皂角味,不好聞。”安寧認真道。
“你這丫頭原來也不正經。”杜七無奈,她這是今兒歇了一天,不然出汗不是更難聞?
“十娘調的皂角,能洗干凈,放了一些海棠花,海棠花沒有味道,所以不香。”杜七解釋道。
安寧歪頭:“七姑娘真怪,和那白景天一樣。”
是了。
白景天她也看不透,所以安寧覺得春風城是不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她不知曉,可這兒真的是世上最奇怪的地兒。
“白景天?你提他做什么?”杜七疑惑。
安寧知道杜七聽不明白,所以直接說道:“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桂蘭味道。”
“桂蘭?這你也聞得見?”杜七更疑惑了,小聲說道:“是吃了桂花蜜了吧…安寧…你…”
杜七欲言又止。
安寧問:“七姑娘想說什么?”
杜七明眸閃光:“你去嗅他的味道…是不是喜歡他?若是這樣,我是他的先生,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安寧一怔。
一旁聽了許久的石嬰眼角微微抽動,不可思議的看著杜七。
那可是禪子。
禪子啊。
與她說這種話對于杜七來說是很危險的事情。
“七姑娘,我只喜歡翠兒姑娘,話可不能亂說。”安寧認真說道。
“唉?是嗎。”杜七說道:“也是,那是我誤會了。”
石嬰又開始停止思考。
禪子說自己喜歡翠兒姑娘,那翠兒姑娘…不就是雇自己干活,這些時日照顧她的人?
禪子喜歡她?
是哪種喜歡。
石嬰看向安寧,恰巧安寧也看著她,安寧說道:“這些天翠兒姑娘照顧你可是很累的,你若是走了,又會給她添麻煩。”
“不走了,不走了,我都聽十姑娘的。”石嬰立刻說道。
她雖然是八方客棧的女人,卻也明白禪子意味著什么,可正因為明白其中的意義,所以眼前的一幕才愈發詭異。
“七姑娘,常姐姐要回來了,我得回去了。”安寧忽的說道。
“嗯,謝謝你了。”杜七看向石嬰:“石姐姐沒有要問的嗎?”
“我?”石嬰看向安寧。
安寧說道:“既然七姑娘說了,那就一個問題。”
石嬰沉吟片刻,問道:“禪子…”
“叫我安寧。”安寧說道。
石嬰:“…”
“快些,常姐姐已經上樓了。”安寧說道。
石嬰只得道:“東華宮是什么意思?七姑娘說救了我的臥松云…是誰?為什么禪…安寧姑娘說客棧會和東華宮對上?”
“你問了這么多,不過也算是一個問題。”安寧平靜說道:“你連臥松云都不知曉,不過也難怪…臥松云是東華宮的人,你現在是東華宮的要保的人,當然,這也和我有些關系。”
石嬰聽的一愣一愣的。
東華宮在道宮的地位她當然聽說過,可她怎么就成為了道宮和禪宗要保的人?
是因為她是翠兒姑娘聘請的車夫?
石嬰心中五味雜陳。
“至于臥松云,松云子你若是沒有聽過,四方書院的白夫子你總知曉吧,高山安可仰,白首臥松云,就是他了。”安寧解釋著,卻看到石嬰一臉的茫然,她便嘆息:“就你們還和四方書院對著干呢…連書院的夫子都記不得…”
安寧對著杜七說道:“七姑娘,我和她沒有話好說,我先回去了。”
杜七點頭。
安寧化作一縷金光消失不見。
石嬰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七姑娘,什么白首臥松云,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客棧也算不得是親傳弟子。”
“安寧也沒怪姐姐。”杜七在床邊坐下,說道:“姐姐,現在可相信我說的話了?”
“信了。”石嬰說道:“可更…罷了。”
她本來只是一個邊緣人物,忽的成了道宮和禪宗要保的人,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那般不可思議,若不是她可以嗅到杜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氣,她就要懷疑自己其實已經死了,方才只是在做夢。
死人也不會做夢?
誰知道呢。
“七姑娘,我拼命的修煉就是為了要提高在掌柜的眼里的價值。”石嬰喃喃說道:“可天賦不佳,失去了機會…現在修為盡失,那些危險反倒離我而去了。”
石嬰問道:“世上怎么會有這般怪異的事情?”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呀。”杜七搖頭:“姐姐這些時日就安心養傷,至于經脈問題,我會想辦法的。”
“七姑娘說什么?”
“經脈,姐姐不是吃了什么破障丹?”
“姑娘怎么知曉破障丹的。”
“臥松云說的。”
“他還說了什么,七姑娘能不能都與我說說?當日究竟發生了什么”
“嗯。”
時間緩緩流逝,石嬰總算是知曉了當日的一些細節。
她被道宮的人和安寧相繼救了。
“那人…就這么死了?”石嬰身子僵硬。
“臥松云一揮手他就沒了,說是看著安寧的眼神很不禮貌。”杜七小手比劃了一道直線。
“…罷了,我和他的仇也沒什么好說的。”石嬰吐出一口濁氣,說道:“七姑娘,我可真是幸運的人。”
“十娘也這么說。”杜七點頭。
壓在心底的石頭忽的被一道天雷擊碎的干凈,石嬰變得輕松,同時那不切實際的空虛充斥了她的身子,可她總是高興的。
沒人想要去死,哪怕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的石嬰。
杜七看著石嬰的表情和面上的一道傷疤,憶起了燙傷了臉之后的十娘。
這種如釋重負似曾相識。
杜七一笑,心道自己果然和喜歡石姐姐。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知道,七姑娘你和安寧姑娘…是什么關系?”石嬰問。
“安寧?十娘在教她練琴,我與她認識不久,用常姐姐的話說算是閨中蜜友。”
“我一點也不意外。”石嬰輕輕嘆息。
她就說沒有人會討厭七姑娘,哪怕那個人是瘋了一般的禪子。
杜七望著石嬰面上的疲憊,叮囑道:“石姐姐睡下歇息一會兒吧,睡著了才好恢復。”
“我…”
“姐姐聽我的,我是醫師。”杜七認真道。
“好。”
杜七小心翼翼的將石嬰扶下,蓋好褥子。
“姐姐醒了,明燈一定會很高興的,她就要回來了。”杜七說道:“我先去忙一會,姐姐好生歇息著。”
說完,杜七熄了燈轉身離開。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盆中火星生滅。
石嬰躺著。
人吧,有時候所有的努力都比不上一丁點的運氣。
這也是規矩。
她忽的好奇客棧中現在是怎么對待的自己的。
她真正的仇人還在客棧做他的長老呢。
石嬰不怨掌柜的和旁人,她對宗門說不上有多么忠誠,可也不厭惡,因為那里有她仰慕的大師姐,也有許許多多的小師妹。
宗里收養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孩子,有人有半妖…那都是需要資源的。
尤其是除了魚行舟這個怪物,既然是怪物,修煉資源更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掌柜的抉擇她也能理解。
她的仇人有且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可自己是個廢人,也無法報仇。
石嬰沒有傻到認為道宮和禪宗真的會為了她做什么,讓她活著只是隨口一句話…人要看得清自己。
她廢了,那仇人的目的某種意義上也算完成了…最多幾十年的時間,修士等得起,吃了破障丹的她可等不起。
只是這些和七姑娘沒有關系,石嬰便不再去想。
她嘴角微笑。
吃了破障丹,修為散盡,壽元也縮短到了幾年的時間,這時候反倒沒有什么負擔。
像普通人那般活著應該是很美好的。
自己收了翠兒姑娘的銀子,就該做好車夫的角色。
對了,她麻煩了杜十娘一家這么久,按照普通人的規矩,那自然是要給銀子的,好在她靈石沒有幾塊,但是銀子有的是。
七姑娘愛財,該是會很高興才是。
對了。
七姑娘說有辦法能治好她…
不知道…
這種心情應該是期待。
自己也是貪得無厭的姑娘。
石嬰想著,只覺得眼皮愈發沉重,不一會就睡著了。
白云染紅,歲月入碗。
杜七練了字,吃了蜜餞。
下樓,看到了和往常相似的一幕。
明燈又挨訓了。
“你這妮子,讓你看著家,又去哪兒瘋了?”翠兒罵道。
“姐姐,我…我去給嬋兒姐…送水果了…”明燈怯生生的道。
“嬋兒?你老是往她那兒跑,我還能不知道你這妮子在想什么?”翠兒捏著明燈的耳朵,恨鐵不成鋼的道:“就一只貍花,把你迷成這個樣子…你瞧瞧你,又弄了一身貓毛…到最后還要我洗…”
“翠兒姐,你別生氣,我自己洗就好了…”明燈吃痛,眼淚汪汪的說道。
“呸,你那小手要是凍傷了,筷子都拿不住不是還要我來?”翠兒說著,輕輕踢了明燈一腳,生氣的道:“門上的泥印怎么回事?我告訴你多少次了,門是用手開的,不是用腳…死丫頭,那可是糸南木的門!你姐姐我是十樓的專屬侍女,這門要是壞了,是要拿我抵的!”
“姐姐,這真不是我。”明燈急著道。
“不是你還能是誰?你石姐姐還能起床了不成?”翠兒胸前起伏。
明燈沒辦法,只能低頭。
杜七站在屋檐下,低頭瞧了一眼自己腳下沾著些許泥漬的繡花紅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