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冷清,正如秦淮所言是尚未住太久的地方,一樓的燭臺皆空著,桌面光滑什么都沒有。
杜七一手拎著連韻給的蜜餞,一手牽著明燈的手跨過門檻。
漆黑中,秦淮打了個響指。
“嘭——”
一撮火苗忽的出現在她的掌心,隨后愈發明亮,燃燒之余將光揮灑,驅除了填滿屋子的黑暗。
“小姐…”明燈怔怔的看著秦淮,小嘴張開。
杜七順勢塞了一顆蜜餞進去。
“七姑娘,明燈,隨我上樓,注意階梯別絆著了,這地兒我才住下許多東西尚未安置。”秦淮說著,手捧火焰率先走上樓梯。
主要還是她矯情,喜歡親自布置自己的住所,不然這些小事早就完成了。
杜七能明白,她知道一苑的竹林都是秦淮自己種下、打理的。
明燈含著蜜餞,感受那酸甜在口中爆開,暈暈乎乎的跟著杜七,隨秦淮上了樓。
推開門,秦淮順勢用掌心火焰點燃燈火,掌心開合,滅了靈火。
“這兒是我的房間,你們稍等我一會,我去把妝卸了,再換身衣裳。”秦淮說道。
杜七點頭。
秦淮離開。
杜七環顧四周。
墻壁處布滿了幾尺長的紅木雕花,沉木的香氣混著淡淡的好聞氣息,杜七看過去,發覺不遠處的桌面上有一個小香爐,散這裊裊青煙。
“這味道…”杜七深呼吸,露出些許滿足神色。
“小姐,這房間好大啊。”明燈驚嘆道。
她見了房間的第一反應就是大,這里至少要比杜七和杜十娘的房間大個三倍不止,中間用屏風隔開,看不到里面的情況。
而單單是進門這一塊區域都十分空曠,只有精致的八仙桌立在那兒。
杜七嗔道:“妮子,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
明燈心道小姐和十姑娘越來越像了。
嚼動蜜餞,將其咽下后說道:“小姐,你若是不開心就說出來,翠兒姐說事情憋在心里對身體不好。”
屋里點了七盞蓮花燈,真的很亮,照著她們的影子在窗上留下婀娜的剪影。
杜七看向明燈,小丫頭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杜七搖頭。
“沒什么不高興的。”
“哦。”明燈覺得小姐不想說就不說,她又幫不到小姐。
杜七于八仙桌前坐下,嗅著眼前香爐的氣味,盯著那青煙,不知在想什么。
她該是沒有生氣的。
也沒有什么怨氣。
海棠的夫君也承受不住她的怨氣,所以她心情很好。
杜七解開白色披風,明燈見狀手腳麻利的接過披風,將其抱在懷里。
杜七俯身于桌面,小臉枕在手臂之間,想著那只兔子。
屋內窗子關著,所以看不到月亮。
“明燈,你說月亮上真的有兔子嗎。”杜七問。
“傳是這么傳的。”明燈說道:“小姐覺得有那就有,小姐覺得沒有那就沒有。”
“是嗎。”杜七坐起,看著明燈,認真說道:“我記得是沒有的。”
明燈說道:“翠兒姐說這都是坊間傳聞。”
“也是。”杜七點點頭,起身推開窗,看著那明月,轉頭道:“若是真有一只搗藥的兔子,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
明燈擔心的看著杜七,不知道小姐在說什么,便沒有接話。
杜七的視線放在明月之上。
其實她也沒有什么意思,只是有些思念海棠了。
杜七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這種心情,她本以為自己對海棠的情感早該被時間抹去,卻沒想到愈發濃烈。
這興許是她入世,沾染了普通人氣息的緣故。
自己以往還真是一個無情的人。
就在這時候門忽的被推開,一個綠衣姑娘闖入杜七眼簾,面上是焦急之色。
“…”杜七盯著她的臉,怔怔的看了一會。
“我怎么把麝香忘了。”綠衣姑娘打開香爐,滅了香火后將其收入柜子,這才看向窗邊的杜七,揮了揮手。
“七姑娘?你看什么呢。”
杜七回了神:“沒什么。”
明燈也傻傻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二十上下的年齡,長發散落至腰間,雖然只是側臉,那一抹驚鴻足以讓所有人失魂落魄。
“明燈,眼睛要掉下來了。”秦淮笑著,嘴角起了一絲弧度,彎彎的像是夜空里皎潔的上弦月,燈火也遮掩不住的白皙皮膚襯著她的眸子。
“小姐,好漂亮的人!”明燈拽著杜七的衣角,驚呼。
“秦淮是很好看。”杜七說道。
“秦…”明燈望著那婀娜的身影,磕磕巴巴的道:“真是…秦姐姐?”
“這還能有假。”秦淮無奈說道。
明燈仔細聽她的聲音,終于確認了是那秦姐姐的聲音。
原來除了小姐,這世上還有這般好看的姑娘。
明燈的視線在杜七與秦淮面上來回轉移,看的杜七和秦淮都有些奇怪了。
在秦淮和杜七眼里,明燈忽的松了一口氣。
“你怎么了?”秦淮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難道是方才卸妝沒有卸的干凈?
“秦姐姐,我沒事。”明燈連連擺手,她還有沒有傻到將自己認為還是小姐更好看的事情說出口。
“丫頭怎么傻兮兮的。”秦淮接過明燈懷里的披風,轉身將其掛在衣架上,隨后拉開那雕花屏風,露出房間內一角的景色。
溫暖的木制地面,精致的梳妝臺與一大堆瓶瓶罐罐,不遠處的墻上還掛了許多字畫,以及一張七弦琴。
秦淮赤腳在地上坐下,說道:“里面這兒暖和些,我弄了一些陣法。”
杜七隨著秦淮一起坐下。
明燈看著前面那兩個坐在地上的女人,忽的有些自慚形穢。
“小姐,我…我坐桌子就行,這兒挺好的。”明燈于椅子坐下,在不遠處看著她們。
“還坐桌子,你也不怕摔著。”秦淮輕笑。
明燈紅著臉,心道她緊張,說錯了話。
“好了,也不勉強你了。”秦淮解釋道:“我差人去弄了晚食,一會兒送上來。”
杜七輕輕點頭。
明燈微微有些猶豫,翠兒教她的東西在腦中閃爍,隨后她沒忍住,說道:“這兒是秦姐姐的房間,在這里吃東西…不太好吧。”
先不說禮節,殘留也味道也很難處理。
秦淮聞言沒有回答,反而看向杜七,說道:“七姑娘,我早就想說了,你這個丫頭手腳還算麻利,就是傻兮兮的。”
杜七收回落在秦淮面上的視線。
十娘也經常這么說。
不過十娘也經常說她傻,杜七認為自己比明燈還是要聰明一些的。
秦淮對著明燈打了一個響指,看著小丫頭身子一顫,提醒道:“一陣風的事兒,你安心好了。”
明燈想起了那掌心火焰,不再言語。
這便是小姐說的修煉?
那師先生好像想要教她修煉…
明燈很想學,因為若是她也會這般手段以后起夜就不用點燈了。
秦淮將注意力轉移到杜七身上,奇怪的問道:“七姑娘,你從方才就一直看著我做什么。”
杜七平靜說道:“好看。”
秦淮一愣,接著俏臉以十分迅速的姿態起了紅暈。
“七姑娘,…罷了。”秦淮多少也明白杜七說話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她拍了拍臉頰,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知曉杜七不是自己這般人,不會對女孩子有什么想法。
再說了,雖然七姑娘好看,可她還是更喜歡四閑。
“秦淮,你是人…對吧。”杜七問。
明燈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秦淮覺得這問法有些奇怪。
“我不是人,還能是什么。”秦淮眨眼。
杜七心道這張與海棠完全一致的面孔居然是純粹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妖氣。
“白景天是半妖。”杜七說道。
秦淮便明白了,她微微搖頭,隨后說道:“練紅是半妖,興許是這個原因,娘親才把他帶在身邊。”
“嫉妒嗎?”杜七問。
“有一些。”秦淮回。
杜七知道人相比于妖靈要脆弱太多,像那楸樹上半透明的蟬褪,稍稍一碰就會碎的干凈。
而海棠給兒女留下了很多東西。
白景天的廚藝和外顯血脈,秦淮的樣貌。
“你遇到了什么麻煩?”杜七問道,之前秦淮說這個住所是為了躲一個人才弄出來的,她很在意。
“七姑娘果然還是問了。”秦淮撩起耳邊側發,略顯無奈的道:“我就不該提那么一嘴。”
“危險嗎?”杜七問。
秦淮說道:“危險說不上,只是有些纏人。”
“原來是這樣。”杜七說道:“若是實在心煩,就與我說。”
秦淮也知曉話不能憋在心里,可要她與說四閑說這些東西她也張不開口,若是七姑娘的性子,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呼出一口濁氣,說道:“只是一個討人厭的男人。”
“男人?”杜七看著她。
明燈也看向這邊,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這個秦淮姐姐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
秦淮說道:“春風城地處南離,七姑娘應該知道吧。”
“在書上看到過。”杜七想了想,說道:“在南荒不算小,位置還可以。”
“是這樣,算是有幾分實力。”秦淮露出麻煩的神情,說道:“春風城落在南離國,難免要給他們一些面子,父親與那天家做了約定,便平靜至今,春風城算是南離之內,但是不屬于南離。”
“然后?”
“然后就有一些人的會面會選在春風城,比如過些時日就是南離與鄰國交流的日子,那南離太子又要來,而且這一次需要見各方來客,估計要住上一段時間。”
這也很正常。
先不說白尊上在整個南荒的地位可以保證絕對中立,單是春風城這個風月之首,便是招待公子們最好的地方。
秦淮嗤笑道:“那朱儒釋膽小懦弱,也就是在春風城敢露面,若是這次會面換到他國境內,只怕去的就是哪家的小王爺了。”
杜七說道:“我聽不明白,你說的朱儒釋是南離的太子?”
太子,書上說是很厲害的人。
可有什么麻煩的。
“我不喜歡他。”秦淮直接說道。
“為什么。”杜七問。
“只是單純的不喜歡。”秦淮說道:“一想到他又要說見我…便渾身不舒服。”
“你父親不管管?”杜七認為海棠的女兒被欺負了,那男人該不會裝死才是。
“…七姑娘,你沒有聽明白對吧。”
秦淮嘆息,只得說道:“那姓朱的說喜歡我,平日里禮節周到,名聲也很好,這事兒他管不了。”
“喜歡…你?”杜七明白了,她看向秦淮,說道:“你直接說不就好了,繞了那么久。”
秦淮臉一熱。
她怎么說也是一個姑娘家,直接說出口也是會害羞的。
杜七已經明白了,意思是過些時日有不少人會在春風城會面,秦淮不喜歡的追求者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準備躲起來。
只是一件小事。
她還以為是碰上了解決不了的麻煩呢。
秦淮不滿的看著杜七,說道:“七姑娘你這是眼神,怎么…你沒有被人糾纏過?”
“沒有。”杜七搖頭。
秦淮不信,換了一個問法。
“七姑娘被人喜歡過嗎?我說的是我與四閑那種。”
杜七看著她。
當初第一個問自己有沒有喜歡的人也是秦淮。
“沒有人喜歡我。”杜七說道。
她說的很理所當然,因為她本身便是這么認為的。
見慣了春風城的姑娘,杜七認為自己是一個沒有魅力的女人,與海棠沒有辦法相提并論。
秦淮無奈,說道:“七姑娘只是遲鈍了。”
“我不明白。”杜七道。
“那咱就不提了,七姑娘,我給你看看我自己調的胭脂。”秦淮指著那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女兒家的話題總是點到為止。
杜七起身。
明燈在后面看著,心道她就喜歡小姐。
至于說是不是秦姐姐口中說的喜歡,她還小,想不清楚。
春風城的夜晚喧嘩直達天門,沁河醫館的夜晚卻靜謐如月。
紅衣小姑娘與花瞳青蛇說著話,那稚嫩的聲音似清風掠過蒲公英,柔和作癢。
她抬頭看著那明月,目不轉睛。
房間中的白景天倚著窗,一個人吃著晚食,也覺得今夜的月亮美麗異常。
忽的,有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白景天回過頭,眼前被冷清光線遮擋,什么都看不見,只是嗅到了一股桂蘭香氣。
那人問了他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你會搗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