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承嗅著屋內些許艾草的氣味,走到里屋前,眼前是一道紗窗木門與寫著“薬”字的幕簾。
老人推開門,正要走進去卻見一只手在眼前逐漸放大,按在了他那皺紋滿滿的臉上。
師承眨眼。
那白皙手上艾葉燃燒的氣味朝著他鼻子中鉆。
“先生,你在做什么。”杜七很認真的問。
“我看看你的灸法…”師承對擋在門前的杜七說。
“先生不會灸法去看書,看我做什么。”杜七用力的向外推師承,發覺推不動后便不滿的看著他。
師承被杜七看著,不自覺后退一步。
“不許進來。”杜七說著,關上了門,拉上簾子。
師承在門前站著,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隨后便聽到屋里傳來那紅倌人的聲音。
“七姑娘,你這樣對先生,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姐姐衣裳都脫了,先生還要進來,是他的不對。”
“可他是師先生啊。”
“他是誰都不行,他又不是十娘…好了,姐姐這個溫還可以嗎?”
“有些燙。”
“那我再調整。”
師承:“…”
他興許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這種無聊的方式被一個姑娘擋在門前。
嘆息。
就算忽略了年齡樣貌,他現在也是這藥房的先生,罷了罷了。
師承坐回賬房先生的位置,瞧了一眼里屋的位置。
要不用神識去看一眼?
師承有意動。
想了想,卻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醫館前面走過來一個撐傘姑娘,一身桃紅色寬厚衣裙。
師承覺得有些眼熟,片刻后便想起了這孩子是誰,他在七姨那兒見過,這丫頭是跟著那石閑來的。
“丫頭!”師承喚了一聲。
雨中少女一怔,環顧四周卻發現路上行人只有自己一個,纖弱身子顫了三顫,懷疑自己見了鬼。
師承捋著胡子,走出了藥房。
“嘶…”紅吟緊咬下唇,腳趾微微搓動著。
她褪了衣物趴在榻上,由杜七在她光滑的背上施弄。
“疼嗎?”杜七見紅吟忍耐,將那草藥隔熱往某處移了一些。
“不疼,有些癢。”紅吟吐出一口濁氣,面色紅暈,許久后感嘆道:“這艾灸當真是舒服…我前些時日小腹略微墜痛,現在覺得暖暖的。”
“那是姐姐陰氣過剩,加上體寒所致,多做熱灸會有所改善的。”杜七解釋道:“調和氣血,疏通經絡,活血化瘀是灸法的好處,姐姐是癸水將至所以小腹墜痛?”
紅吟點頭:“算下日子,差不多還有小一旬…七八天,姑娘問這個做什么?難道這艾灸能減輕我的寒痛?”
“醫書上說可以,該是可以的。”
“若是這樣就好了。”紅吟枕著自己手臂,軟軟的說道:“那幾天時間會很影響樓里的生意,疼的受不了也很讓人討厭。”
“姐姐有空來藥房,我給你做針灸。”杜七說著,想起了什么,補充道:“還是看先生怎么安排。”
“都聽姑娘的。”
杜七坐在床邊,靜靜等待那一小疊艾草緩緩燃燒。
空氣中充滿了好聞的味道,春風城的艾草并沒有那般刺激,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氣。
杜七打開蜜餞袋,用手絹包裹一粒放入口中。
屋內火盆灼灼,溫度比外面要高出一個檔次,這是為了讓因為炙灸而出汗的病人不至于著涼。
紅吟趴在榻上,她在經歷了杜七那讓人舒適的銀針后便不再懷疑姑娘的醫術,所以哪怕皮膚被灼熱的發癢和微痛,她也沒有任何的抱怨和懷疑。
事實上,她的虛弱正隨著杜七的動作而被緩緩抽去。
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到姑娘的服務的,至少她現在的經歷已經是天上許多人做夢都想要的。
隨著那艾餅的逐漸損耗,紅吟身子已經全然成了一片紅潤,終于那艾餅損耗完畢,杜七取了一塊白凈絨布擦拭去那香汗淋漓姑娘的汗水,隨后給她蓋上毯子。
“這…就完了?”紅吟問道,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的聲音軟了許多,帶著幾分媚色。
杜七點頭道:“一次灸太長時間也不是好事。”
紅吟淺淺的應了一聲,她躺在榻上,覺得此時是一種類似升天的體驗,渾身上下輕松無比,她在姑娘巧手下體驗到的當真是世界上最舒適的事情。
紅吟想著,看向床腳她脫下的衣物。
這般舒適的體驗,若是只能享受這一次那她絕不會甘心,雖然這兒有師先生讓人懼怕,可看杜七對先生的態度,她該是先生的愛徒,自己也沒有必要那么緊張。
若是一直來…
她的視線落在錢袋上,面露難色。
她出門已經多帶了一張銀票,可經歷過杜七全套的按摩加針灸,她覺得自己還是帶的少了。
杜七還是師先生的徒弟,這么一來,只怕費用會超出她的想象。
紅吟只為難了一小會,她覺得花多少錢都是值得的,先不說有多么舒服、對身體多么有好處,單單杜七是十娘的女兒這一條,她便覺得錢只是一個數字。
抿了抿嘴,紅吟出了一身汗,有些口干。
杜七注意到了這一點,心道自己對于醫術雖然了解,可細枝末節還是有失誤,立刻說道:“我去給姐姐倒一杯水。”
“麻煩姑娘了。”紅吟點頭。
杜七起身準備出門問問先生有沒有茶水可以喝,可就在她要開門的時候,那幕簾忽的被拉開,一個身穿桃紅色衣裙的姑娘闖了進來,一把抱住了她,將腦袋埋在她頸間深吸一口氣,嬌聲道:“是七姑娘的味道…不對,是艾草的味道。”
杜七看著這個與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女,疑惑的歪頭,隨后看清楚了少女的臉,驚訝道:“嬋姐姐?”
“是我。”嬋兒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隙,抱著杜七的手臂不松手,同時埋怨道:“我可是有些時日沒有見到七姑娘了,在這一點上翠兒可真實讓人嫉妒,她還老是說我。”
“…”杜七感受著嬋兒身子的溫度。
這個姐姐她認得,翠兒姐見帶她見過幾次,是四閑姐的侍女,因為二人住得遠,十娘又不許她深入望海店,所以很少有見面的機會。
“嬋兒姐怎么來了。”杜七好奇的問。
“不止呢,還有我。”
隨著簾子拉開,一襲紅裙端著溫水走入了房間,她看著嬋兒抱著杜七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怒道:“死丫頭,該你做的事情讓我來就罷了,一點眼力勁沒有,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連同那只貍花一起丟出去。”
望著石閑嗔怒的模樣,嬋兒吐了吐小舌頭,松開抱著杜七的手,接過了那一碗清水,四處看了看,隨后走到一臉緊張,坐在床前正穿衣服的紅吟面前,恭敬說道:“姐姐喝茶…”
“啊…客氣了,謝謝。”紅吟接過那一碗清水,還沒有理解發生了什么。
同樣不理解的還有杜七。
石閑看了一眼紅吟,也不說話,找了另一張床坐下,看著窗外的風景。
杜七就更疑惑了。
“好了。”嬋兒見杜七疑惑,解釋道:“師先生說時候差不多了,讓我們遞水進來給紅姑娘。”
“四閑姐這是怎么了。”
嬋兒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紅吟,小聲道:“女人的嫉妒心,姑娘還是不要問了。”
杜七抓著衣角,還是不大明白。
“就這樣,我是路過被先生抓住,讓我去叫十姑娘來…正巧十姑娘就在四苑,我們就一起跟著過來了。”嬋兒隨口解釋了一下,說道:“就這樣,姑娘該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們。”
說著,嬋兒做到了石閑身邊,與她說著悄悄話。
杜七別的沒有聽清楚也不明白,可她找到了關鍵詞,那就是…
杜七掀開簾子,果然在柜臺處瞧見了正和師承說話的一身漆黑,杜七沖過去如嬋兒那般抱住她的手臂,高興的喚了一句:“十娘,你怎么來了。”
杜十娘歉意的看了一眼師承,隨后低頭道:“你這丫頭是不是又闖禍了。”
杜七以為杜十娘說的是她擅自跑去西苑的事情,猶豫后說道:“是先生教我去的…”
杜十娘微微一怔,想起了方才師承與她說的事情,搖搖頭。
“算了,我也不是怪你,先生說你的表現還是不錯。”
“是嗎?”杜七看向師承,眼里多了幾分好感。
師承十分無奈,他做了再多也比不上杜十娘一句話,便覺得杜七是一個十分真實的姑娘。
“熱灸做完了?”師承詢問。
“做完了。”杜七點點頭:“紅吟姐姐寒氣陰郁,花的時間長了些。”
杜十娘聽到紅吟二字后沒有太過驚訝,顯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師承詢問杜七:“我能進去了?”
杜七想著紅吟的衣裳,點點頭。
師承便進了屋。
“你這妮子,還敢擋著先生了,長本事了啊。”杜十娘捏住杜七的臉,向兩側拉扯。
杜七也不反抗,她知道與杜十娘講理向來是行不通的。
好在先生進去的快出來的也快,他走出來,朝著杜十娘點點頭,道:“血氣均勻,陰陽平衡,也沒有灼傷的痕跡,這般純熟的手法…不會是第一次。”
“嗯。”杜十娘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十娘,你們在說什么呢?”杜七疑惑道。
“先生說你可能是哪個醫道世家的大小姐呢。”杜十娘也不瞞著杜七,淺笑著道:“看不出你還有些本事。”
杜七看著杜十娘的眼睛,覺得十娘的笑很勉強。
“十娘,我不是…我只是按著醫書學的。”杜七解釋道。
杜十娘搖搖頭:“你怎么知道。”
“我記得…”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能記得什么。”
杜七沉默后,無言以對。
她會醫術這件事似乎讓十娘覺得不高興了,這非她的本意。
杜十娘看著杜七那幾乎瞬間低落的情緒,敏銳的察覺到了原因,心中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別的,她摟住杜七:“好了,你會醫術我是高興的。”
“真的?”
“我騙你的次數…不多吧。”
“嗯。”杜七點頭。
如果眼前的人是杜十娘,她還是很好哄的。
“給我也試試你會的灸法?”杜十娘與杜七說完,看向師承征求意見。
師承沒有什么意見,他叫杜十娘來就是想看看杜十娘對杜七的過去知道些什么,以及討論之后的安排。
將時間交給她們二人便好。
他已經確認了杜七的醫術,也就不好奇了。
“你們折騰,我去你七姨那吃碗面。”師承說著,撐著傘走出了醫館。
“能做嗎?”杜十娘送走了師承后問。
“嗯。”杜七點頭,關上藥房的門后,領著杜十娘走進了里屋,自己出來準備新的艾餅和草藥。
屋內,石閑和嬋兒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紅吟一個人略顯尷尬。
杜十娘走到紅吟面前,在她的臨床坐下,如常的打了個招呼:“阿尋,還好杜七那妮子第一個遇到的是你。”
“說了叫我紅吟。”紅吟松了一口氣,將遇到杜七后留杜七在自己那兒過了一下午的事情與杜十娘說了。
“我當是什么事兒。”杜十娘嘆息:“她有些太怕我生氣了。”
與杜七生活,她也差不多了解了杜七的性子,杜十娘早就不似一開始那般抗拒杜七接觸紅倌人,只不過平日里忙,也沒空與杜七說這些。
“那是姑娘喜歡你…對了,好久不見。”紅吟說著,眼神時不時掠過杜十娘的面紗,努力不讓心疼之色出現在自己的臉上。
“好久不見?也沒有太久吧,和我還客氣什么。”杜十娘笑了笑。
這是發自內心的輕松笑容。
再久沒見面那也是自己的姐妹,她可不會有絲毫見外。
“倒是你這個丫頭,怎么怪怪的…怎么,我不是望海店人你就不認我了?”杜十娘哼了一聲。
“又說胡話。”紅吟嘆息,看著杜十娘那一身黑衣,隨后落在她的面紗上,眼角微微一動。
“你還在意這個呢?要不要看看?杜七那妮子說恢復的還可以。”杜十娘捏著面紗。
一旁的石閑聽到這句話,用力的掐了一下嬋兒的大腿,弄得小丫頭一聲驚呼。
“小姐,疼!”
“忍著!”
石閑咬牙。
十娘都不讓自己看她的臉。
果然,比起杜七,她的敵人永遠只有這些紅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