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看的。”杜十娘問。
“她可能還沒死。”杜七回道。
杜七說了“可能”,她很少用這般模棱兩可的詞匯,之所以說可能…是因為如果十娘不允,那這小姑娘就真的要死了。
那蓮花正在汲取小姑娘為數不多的生命力作為養分想要逃離這里,雖然說它很難做到,但小姑娘的身子興許是無法再受到沖擊。
“沒死?”杜十娘確認了對方已經沒有氣息,可杜七畢竟是學醫的,怎么也比自己要懂。
杜十娘讓開身子,讓杜七去檢查。
有時候并非杜十娘神經粗,而是在這個世道死人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一個不住在南鎮而選擇一個人的小姑娘,縱然是死了…又與她有什么關系?
杜十娘在發現落葉下藏著人的那一刻發出的驚呼就是她對于這件事最大、也是唯一的反應。
可無論如何,總是一條人命,并非一蟲一花。
再其次,她不愿駁了自家姑娘的善心。
大部分時候杜七只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她多數看起來傻傻的,少有認真。
這一次她認真了。
蓮花真的很不幸,因為本不是它的錯,可杜七向來不與十娘之外人講道理,她有自己的道理。
她給小姑娘把著脈,初步了解了她的身體情況。
心器衰竭,并非那蓮花的緣故,而是這小姑娘本身的情況就差到了極點,蓮花只是恰巧被她帶在了身上,偶爾吸取一些瀕臨界限的生命力。
事實上,哪怕沒有蓮花,她的身子距離全面器官衰竭也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紙。
在杜十娘的視線中,杜七忽然將手伸進了那小姑娘的懷中,旋即自她懷里取出一朵白蓮。
杜十娘心道那竹棚果然是這人的住處,正要開口,忽然便風沙迷了眼。
滿地落葉微微顫抖。
妖氣極度濃縮覆蓋在林中。
那花兒在害怕。
杜七回頭看了一眼。
妖風便停了。
杜七看著手中微微顫抖的蓮花,從它這里明白了發生什么事情,誕生在枯敗蓮塘中的蓮花本該在一天后凋零,可那摘蓮藕的姑娘將它摘下來帶回了家,又因為喜愛這罕見的并蒂蓮,便姐妹一人一朵佩戴。
它們從這對姐妹身上獲取了些許生命力。
事實上因為蓮花的起點實在太高,所以它根本沒有吸取太多這一對姐妹的生命,這小姑娘之所以會瀕死與它沒有關系,純粹是先天性疾病的肆虐。
如果沒有杜七一直無意間的遏制,這朵并蒂蓮又怎么會身負大法力卻連化形都做不到,只能保持原形任由別人擺弄。
杜七知道了一切,心中沒有什么波動。
她說這世上不能存在死而復生,所以只要死了就是死了,誰也不例外。
哪怕是海棠。
她穿著練紅衣、抱著兔子的那一天也許真的很悲傷。
所以很抱歉,你的委屈我知道了,也僅限于知道。
來世會很好,花會很美,喜歡的少年會很俊朗,姐姐會很溫柔。
杜七輕輕合上手。
妖氣緩緩散去。
樹葉落下,映著杜七的影。
“怎么樣?還有救嗎?”杜十娘問道。
“沒救了。”杜七搖搖頭。
“沒救了?我就說她已經死了。”杜十娘嘆息。
“十娘說的是這小姑娘?”
“不然呢?這兒還有別的人?”
杜七心道自己說錯了,開口道:“她還沒死。”
這小姑娘平日里吃不飽穿不暖,又有先天性疾病,其實本來也活不了太久。
“沒死?”杜十娘猶豫了下,說道:“將她帶回去?請師先生看看?”
如果是一個死人杜十娘自然不會在意,可杜七說沒死…杜十娘便覺得能救還是救一下。
當初她的姐妹如果能遇到好人也不至于一個個接連逝去。
“十娘不想她死?”杜七問,她也覺得這小姑娘選了這么一個地方躺下是自殺,只是正巧與自己結了因果。
“小丫頭,怪可憐的。”杜十娘如實道。
她本就是心腸柔軟且多愁善感的女人,其實說是給杜七找玩伴,未免沒有幾份冬日來臨,能救幾個救幾個的想法,只是城南的姑娘都過的不差便沒有這么想了。
而現在…一個人就在自己面前,哪怕是想要她自己尋死…
可畢竟還沒死不是嗎。
杜十娘看著杜七,如果因為尋死便定了結果,她也不會遇到杜七了。
杜七點點頭。
人死不能復生。
可只要人還沒死,杜七就覺得無所謂。
既然十娘不想這姑娘死…
杜七自己的醫術實在是救不活一個全面臟器衰竭的人,想了想,便將那蓮花殘骸塞入了小姑娘口中。
杜十娘微微蹙眉:“你這是做什么呢?”
她不希望杜七過于接近一個將死之人,也不希望她褻瀆將死之人。
“應該有些用。”杜七說著起身:“十娘,我們現在怎么辦。”
杜十娘猶豫了片刻,道:“她還能承受馬車顛簸?不會死在路上吧…”
“應該不會。”杜七覺得那蓮花有了幾分道行,給她吊命該是沒有問題的。
“算了。”杜十娘輕輕嘆息,小心翼翼的將地上的小姑娘抱起來,準備將其帶上車回春風城醫治。
小姑娘身子很輕,比當初的杜七還要輕,杜十娘還以為自己抱起來一堆干柴。
就在這時,小姑娘那寬大的帽子落下。
有風過,吹動些許淺絨。
杜十娘看著少女那微黃頭發間一對毛茸茸的耳朵,終于明白她為什么不住在南鎮,而是選擇在這般無人之處。
原來是這樣。
就像自己幾次尋死卻不想死一樣,能活…誰不想活呢。
“走吧。”杜十娘邁開腳步。
她忽然不想讓這小姑娘死了,因為世界上還有比竹筍更好吃的食物,有比竹床更加柔軟的住所,有不歧視半妖的姑娘。
河的那一邊很美好。
這并非一時的善心。
這些話杜十娘也是在與自己說。
回去途中又路過那破舊竹棚,杜七想了想,鉆了進去,抱著那一些曬好的筍干出來。
“十娘,這算是報酬,符合規矩吧。”
“誰知道放了幾天?丟了。”
“可是…”
“丟了。”
“…是。”
事實上,即便杜七有自己的道理也還是擰不過杜十娘的道理。
她也不想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