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初秋,天上有涼意,地上有涼風,吹散了暖息。
夜已深,春風城依舊是人流如潮,火光明亮,吵嚷非凡。
杜十娘背著青衫少女入了春風城。
這春風城里都是角兒,所以杜十娘雖然得了幾分視線,倒也沒有遇到什么麻煩事。
“真熱鬧。”青衫少女攬著杜十娘的玉頸,視線落在那人潮中,眼睛閃閃發光。
“你喜歡?”杜十娘問道。
青衫少女聞十娘言,仔細看著那繁華,看著那男男女女,酒肉欲情,閉上眼說道:“也不是那么喜歡。”
“嗯,我也不喜歡。”杜十娘欣慰點頭,繞開了人潮,七拐八拐入了一條漆黑的巷子。
遠離了人群,空氣泛著冰涼,風一吹便是一陣涼意,青衫少女抱著杜十娘更緊了。
杜十娘說道:“帶你吃好東西。”
“嗯。”青衫少女點點頭。
溫度似乎有些升高。
少女看過去。
巷子中有小攤。
相比外面的燈火通明與熱鬧,此地十分的冷清,一張木桌,兩條長凳子,除此之外便是沒有任何物品,更沒有一個客人。
十娘說的好東西就是在這里嗎?
杜十娘走過去,敲了敲桌子,半晌后才有影子緩緩起身。
青衫少女這才看到原來角落里還有一個人。
一個老婆婆,一身平衣,如一般老人那般皮膚松弛,硬要說的話,也許她真的很顯老。
杜十娘小心翼翼將青衫少女放下,等她坐穩在長凳上之后開口說道:“七姨,兩碗面。”
被稱作七姨的老婆婆點點頭,說道:“好,跟我來吧。”
青衫少女心想她的聲音果然充滿了暮氣。
杜十娘已是輕車熟路,她讓青衫少女在那里等著,便跟著七姨走到不遠處的草棚里。
杜十娘拿起菜刀,切著輔料,七姨則是點了火燒水。
竟是要自己做晚食。
七姨微顫的手握著蔥花,忽的開口,聲音滄桑平穩:“我都聽說了。”
杜十娘沒有抬頭,繼續切菜,平靜說道:“定是那幫小妮子長舌。”
沉默了一會,七姨慢悠悠的說道:“十娘你精神還算不錯,我也放心了。”
杜十娘輕輕嗯了一聲。
七姨又說道:“可我還是要說。”
“您說。”
“不值得。”
“我知道。”
“這春風城不是一個久留的好地方,能走就走。”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杜十娘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老人,表情很認真。
七姨又沉默了一會,點點頭說道:“也是。”
人老了,盡喜歡說一些廢話。
杜十娘又說道:“七姨你有一句話說錯了。”
“嗯?”
“我可一點都不好,今天背著那個丫頭走了十幾里山路,腿都要斷了。”杜十娘有些小委屈。
“你呀。”七姨輕輕捏了一下杜十娘的臉,說道:“給你多些肉。”
“謝謝七姨。”杜十娘喜笑顏開,宛若一個少女。
青衫少女望著遠處的二人,心道這里果然是一個好地方。
黑暗中的光點總是那么的顯眼。
她很喜歡。
七姨看著不遠處那托著臉望著這里的散發少女,盯著那白玉一樣的面龐看了一會,嘆道:“真是干凈的姑娘。”
“嗯,我也這么覺得。”杜十娘看著手上的白蓮藕,說道。
不久之后。
杜十娘兩手一邊端著一個大碗,步伐急匆匆走過來,見那碗口有熱氣升騰,該是很燙。
“快快快,幫我拿一下。”
青衫少女取下一碗置于桌面,心想果然很燙。
她低頭看過去,眼前的是一張比她小臉還要寬廣的碗口,不出意外的,里面是面。
最普通的面條,本來如此簡陋的環境也做不出什么大餐,豬肉、青菜、白藕片不用描述,都是事物最簡單的面貌,甚至沒有香料的氣道。
連面條都微微泛黃。
但這就是好東西,因為可以吃飽。
青衫少女也很喜歡,因為很干凈。
七姨拄著拐慢悠悠的走過來,對著杜十娘說道:“你這妮子還是這般冒失,說了分兩躺拿,你偏不聽。”
“已經很累了啦。”杜十娘笑著說,然后轉頭看著青衫少女,說道:“吃吧,七姨的面味道可是一絕。”
“你吃了六年還不膩?”七姨在杜十娘身旁坐下,遞過來兩雙筷子。
“不膩。”杜十娘的笑很好看,像天上的月亮。
青衫少女看了看杜十娘,又看了看身前的面,自七姨那皺跡斑斑的手上接過了那筷子,說道:“謝謝。”
“姑娘客氣了。”七姨輕輕點頭。
“先吃飯吧,有什么吃完了再說。”杜十娘催促道,她拿著筷子已經等不及了。
青衫少女望著杜十娘那比自己少很多肉的碗,點點頭。
一口湯入喉,驅散了初秋的寒意。
“我…”青衫少女剛要說話,便被杜十娘打斷。
“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這是規矩。”杜十娘嚴肅說道。
食不言,寢不語。
“那是我們的規矩。”七姨在一旁提醒道。
杜十娘一愣,便沒有說什么。
可她這么一提,青衫少女自是不會再開口。
面的分量很足,那是一個成年人的量。
很香。
很好吃。
青衫少女見杜十娘喝干凈了湯,也學著舉起碗,將湯喝了干凈。
她不會去形容味道,只要一句好吃就可以了。
杜十娘給青衫少女一條干凈的手帕,期待的問道:“怎么樣?”
“很好吃,很溫暖。”青衫少女認真的說道,她吃了面,渾身暖洋洋的。
“對吧,我就說,七姨你的面是最好的。”杜十娘很開心。
“妮子。”七姨輕輕搖頭,伸手要撤了碗。
“我來吧。”杜十娘說著起身,青衫少女作樣也拿起自己的碗,卻被杜十娘搶了過去,她說道:“你在這不要動。”
青衫少女乖巧的嗯了一聲,看著二人離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微微蹙眉。
沒吃飽。
解開衣襟,摸索著什么。
一旁,杜十娘蹲著清洗白碗,桶里的水很干凈,杜十娘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洗干凈的碗,她將碗輕輕摞在一起,用手巾擦了擦手。
七姨站在一旁問道:“這姑娘是什么地兒的。”
杜十娘如實說道:“撿來的。”
“撿的?”
“嗯。”
“你就帶她入了這春風城?”
“不然呢。”杜十娘抬頭,言語中有不解。
“算了。”七姨沒有說什么,無非是不值得。
杜十娘用力洗碗,說道:“七姨你不問我怎么不帶她走?”
“我老了,還沒有糊涂。”七姨輕嘆,道:“往哪走?”
“七姨也不老。”杜十娘認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