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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不兇啊

  阿虞這一走不打緊,可是忙壞了身邊宮人,哪個讓郡主淋了雨,一個個急的左推右擠去朝執金吾打招呼遞帖子,可守門的執金吾這些日子什么角色沒見過?

  任由說破天也是兩個字,等著!

  瞧樣子怕是驛院里有極緊要的人物要出門,所有人都得先候著了。

  女使和太監們將阿虞團團圍在中央,生怕有不長眼的推擠過來,但阿虞卻是悠閑自得,絲毫不以喧鬧為忤,甚至左顧右盼的顯然興致盎然。

  說實話,這樣的人山人海一年到頭也只有幾個節慶可見。

  阿虞不禁伸手去捧那紛紛細雨,心頭一動,便要做出一首詩來,但身后幾人的閑言碎語,卻于喧鬧中偏偏飄進了她耳朵里。

  “喏,瞧那輛車,竟是金絲檀木做的轎廂轅梁!”說話的是個男人,聲音很是有些尖銳。

  阿虞聽了不禁嘴角一撇,慕人錢財,好庸俗!

  那個尖銳聲音又道:“那種車庾相府中也有一輛,是當年太后賜給親大嫂用的,現如今已顯陳舊了,但庾相夫人等閑都不舍得用的,不料這幾日在成都卻見了不少!真開了眼界!”

  阿虞腹誹道:竟是上邦貴使,怎會如此淺薄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蜀人奢靡,可見一斑!不過承平既久,文恬武嬉,也是世之常情!”說話的是另一個人,聲音倒是平和溫潤,但聽在阿虞耳中卻較先前那人更尖銳!

  放肆!阿虞終是忍住沒有回頭去看是誰在口出妄言,但方才作詩的興致已跑的一干二凈,丁點也沒剩下。

  “你倒真敢說!也不怕被周圍哪個閑人聽去,說不得又是一場風波!”

  這是穩重之言,但那尖銳的聲音怎么聽也不像個安分的,竟讓人覺得他巴不得鬧出些風波。

  又一個人說道:

  “咱們還是快回去吧,守衛又不會攔咱們,卻在這里等什么?明明一身的是非,偏偏還要朝人堆里扎!這些車駕該不是都要去西山聽道的?蜀人真是熱衷玄道!”

  聽來這些人竟是頗有身份的,怕是晉國使團里的貴人。

  “嘿嘿。。。”

  “你笑什么?”那個尖銳的聲音問。

  那個溫潤的聲音說道:

  “熱衷玄道?他們看著不辭辛勞不顧擠踏,其實呢,不過是嘴上熱衷的假道學而已,有這功夫不如去管管百姓疾苦,這認真勁兒要是放到百姓身上,圣人若活著也必然拍巴掌!”

  這話剛巧又飄進阿虞耳中,她胸前頓時一凸一鼓,顯是氣的不輕,心里罵個不停。

  玄道之學只你晉人能談能修么?

  你們修來便是仙風道骨,蜀人求道便是虛偽不仁么?

  天府之國自然富裕,富裕便礙的求道了?

  才說了艷羨蜀人富貴,卻又編扯蜀中百姓疾苦!

  這么溫潤平和的聲音,不該是個謙謙公子么?為何如此刻薄?!

  她實在忍不下去了,再由的那人亂說,還不知道有什么污言穢語吐出來!

  阿虞是個講道理的人,轉身便要同身后那人辨個是非對錯。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阿虞剛要轉身,卻聽那人又說了幾句話,她知道這是老子道德真經里的經文,而且是經書中極玄哲的一段。

  當然,字面意思再是簡單不過了,稍通些文墨的都能讀懂,但真經之言豈能做尋常理解?

  這段經文歷來都有名家批解,不乏上等佳注,可卻沒有能讓人人信服的,便是天師在手抄卷中的批注,阿虞看了也覺差強人意!

  這個刻薄人為何提起這段經文?阿虞那正要轉動的描金紅鞋不禁停了下來。

  “七哥兒于玄道見解可謂獨樹一幟,昨日一句‘易象形名將毋同’震懾四座,對這段經文又有何解?”

  哦?將毋同?

  阿虞眉角一抬,暗道這人也在昨日論筵上么?

  她不禁品味了一番,心中忽覺縹緲恍惚,易象是易象,形名是形名,自然之變道化萬方,各有悟道之法,又怎會一樣呢?

  難道達到更高一個層境后再看,是一樣的?

  但這樣解釋卻嫌牽強了,遠遠達不到將毋同的意境!

  是了,玄道令人癡迷之處豈非在此?阿虞忽如見到了蜜糖、嗅到梵香一般著迷!

  “一國之事握于權貴手中,而能享五色、五音、五味,能田獵、能據難得之貨為已有者,恰恰便是這些權貴,而蜀中權貴尤甚!既然目盲、耳聾、口爽、心狂、行妨,他們的影子又豈會是端正的?可想這一國之事又能操持明白了?”

  啊!阿虞嬌呼一聲,那描金紅鞋竟似在地上扎了根,她再難挪動半步,唯恐一個轉身,便會將那聲音打斷。

  圣人經義竟可以從這種角度如此理解!不執著于一字一句的譯注,仿佛登高望遠,如鷹俯視,更似在天穹上開了眼!

  朝聞道,夕可死,那人所講,才是老莊真道啊!

  “所以啊,我笑蜀人有趣,明明癡陷紅塵富貴,卻偏要追捧老莊之道。”

  那聲音依舊平和溫潤,但阿虞已經羞愧難當!

  呼啦啦一陣騷動,原來是一隊羯人精騎喝退了哨卡的執金吾,強行驅散人群,開出了一條通道。

  而驛院門前也同時擺開了車馬儀仗,本就擁擠的人群頓時如潮般朝后退去,接著便是一陣人仰馬翻。

  饒是宮人們竭力抱團,拼命護在阿虞左右,卻也難以遮護周全。

  阿虞哪里見過這陣仗,止不住的隨著人群朝后退去,不及眨眼功夫,身邊宮人便少了一半。

  她一個不慎,腳踝一扭,就要摔倒,這要是跌在地上,少不得被人一通踩踏,那還得了!

  阿虞只覺天旋地轉,手臂卻忽然被人一拉一攙,身子已經立正了,

  “當心了,這位貴人。”

  是那個聲音!阿虞心肝猛震,就要跳出嗓子。

  那人已擋在了她前面,便如一座山隔開了人群,人流撞上這座山,自然分流從左右擠向后面,直到人群平穩,那人始終一步未退,阿虞也毫發無損。

  “沒傷著吧?”那人轉身問道,聲音依舊溫潤平和,一身赤色犀甲,腰刀狹長。

  阿虞不禁驚嘆,好清雋的公子,好長的刀!

  “郡主,郡主!哎呀,讓開!”

  小乙沒命的推開人群,一把抱住阿虞,只差從頭到腳的查個遍,生怕哪里磕破半點毛皮,聲音已經帶了哭嗆,

  “都是奴婢不好,竟讓主子受這樣驚險!”

  “沒事!”阿虞拍了拍小乙,稍整衣裙,向那清雋公子深深一福,

  “謝公子相救之恩,但求公子姓名,我家必然厚報!”

  “客氣了。”那人呵呵一笑,轉身便走,竟連頭也不回。

  “他方才救了我,你快去問清他是誰。”阿虞紅著臉沖小乙低聲吩咐,“咦,你怎么了?”

  小乙仿佛沒聽見般,只盯著那個身影,竟在瑟瑟顫抖:“他,他,白瞳,他是司馬白!就是那個兇神!”

  阿虞一怔,不由說道:“他不兇啊!”

  是不兇啊,她此時卻哪里知道,正是這個不兇的清雋公子,十年后,提著血淋漓的長刀殺進了成都城,殺進了她家里。

  而彼時的紅虞公主也早已知道,那把狹長的腰刀叫做御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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