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皝說的不假,何止慕容鮮卑沒人有這本事,便是放眼天下,這等戰績也足稱天下名將了!
此刻倘若有人告訴慕容皝,這是昌黎郡王司馬白干出來的,不知那人會是個什么下場!
“父親意下,這不是咱家的兵馬?”慕容雋疑惑道,“那這支兵馬是......?總不會是羯人自家做戲的誘兵之計,想誘我大軍出城決戰?!”
慕容皝盯著那條撞入羯軍大營的火龍,嘴角泛起冷笑:“你管他是不是做戲,我自守好城池才是本分,那里是人是鬼,且等著便是,待到天明,便知分曉!”
慕容皝氣定神閑,蒲洪卻是在暴跳如雷。
左司潰兵一路奔逃,慌不擇路的沖向自家大本營,氐軍大寨首當其沖。
面對突如其來的左司亂兵,正在撤軍的氐軍大隊兵馬,既不敢驅離,又不便抗阻,只能眼睜睜讓左司騎軍沖進自家行伍,一字長龍的退軍隊伍立時被沖的人仰馬翻,四處一片罵娘聲!
夜里一片混亂,蒲洪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龍騰左司無緣無故沖擊自家部伍,望著被沖亂的后軍,他不禁咬牙切齒罵道:“天殺的羯狗,要干什么!”
繞是蒲洪戎馬一生,此刻心里也難免慌亂,羯狗當真就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火并自己么?!
雷弱兒匆匆來報:“左司后面有大隊騎軍,暫時還辨不清楚底細,末將只見是慕容遼東兵馬的旗號!”
蒲洪面色一變,心中大驚,他知道遼東封抽降羯,此刻既與左司兵馬合兵突襲,那就意味著......
“公子他們,恐怕兇多吉少了!大帥,咱們和羯狗拼了!”
“大帥,再不動手,左司就要突到中軍了!”
蒲洪再朝后望去,目力所及,后軍那片火光正潰散般朝中軍涌來,再不當機立斷,神武靖平怕是就要沒頂了!
“難怪他們要夜里退兵,原來打的這個主意!羯狗中軍也該動了吧!”
果不其然,中軍那里火光一變,已經在掉頭朝此處挪到,夾擊之勢,再明顯不過!
蒲洪背脊一陣發涼,暗道自己出生入死,哪里對不住羯人了,竟要下這樣毒手,不,這絕非石虎意圖,一定是石邃在作祟,他忌憚河間王勢力,先下手為強了!
“大帥!”雷弱兒催促道。
蒲洪悶哼一聲,知道眼下只有先保全自己:“老雷,你立刻持我令牌,去追河間王,報與河間王知曉,他知道該當如何去做!設牛角抵力大陣,不進不退,穩住陣腳,石邃想吃掉神武靖平,也不怕崩碎大牙!”
神武靖平堪為當世強兵,縱然黑夜慌亂,軍令一下,自中軍抱團,本能的便聚起大陣。
這牛角抵力乃是神武靖平軍看門護院的保命本事,結陣防御可稱無懈可擊,大陣成形,仿若草原上的野牛,牛角朝外,簇成一團,登時將突入隊伍的羯軍,連同自家混亂的兵馬,齊齊擋在陣外!
可蒲洪也確實誤會了如今的左司,這哪里還是從前的大趙之眼,一連串的潰敗徹底摧垮了龍騰左司的士氣,主將陣亡的那刻起便變成了一盤散沙,一路潰敗至此,別說趁夜突襲了,從將到兵,意識里便只剩一個字——逃!
被牛角抵力大陣的盾槊硬弩迫回,左司潰兵只得調轉馬頭,朝側面逃去,而緊追他們后面,蜿蜒的火龍也隨之擺動!
緊緊攆在左司后面的兵馬,雖然打著慕容遼東旗號,夜里一片混亂,倒極似同左司一伙,卻正是司馬白所率,以慕容安遼鎮騎兵為主,混以撫遼鎮漢軍和平遼鎮降軍的六千精騎!
司馬白攆著左司殘軍直突城下,原意只是逛上一圈,快進閃出,以讓城內知道遼東得保,倘若能遣人進入城內打通聯絡,那更是最佳!
誰料一到城下,竟遇上了趙軍清營撤軍,借助矩相之利,城下敵軍動向已大底略收眼底,各部兵馬擁塞道路,卻又各行其是,正是混亂的時候!
便如一張篩子,全是空隙,又如一棟破房子,四處漏風,何必再談什么快進閃出,如此夜戰,對司馬白來說,簡直天賜良機,若不狠狠咬塊肉下來,良心有愧!
那左司潰卒當在前面,先前沖擊氐軍行伍時,司馬白便嘗到了甜頭,以左司潰卒沖擊趙軍,竟收事半功倍之效!
當下更是緊緊咬住,驅策著左司朝他部潰去,而驅策方向,不是別處,正是迎面的趙軍中軍大寨!
司馬白左眼幽光大盛,赫然而見大寨之內人影粗疏,散亂無狀,竟不成伍,哪里有一分備戰的模樣!
若能趁亂搗毀羯軍中軍大寨,豈非一擊底定乾坤?
天賜良機!天神助我!
司馬白再難遏制心中激動,沖陣在前,一刀砍落一個奔逃的羯卒,殺興愈盛:“殺羯狗!”
“支帥,左司一敗涂地!淵該下落不明,想必殉國了!”羯趙三軍主帥大纛之下,劉銖躬身抱拳向一全身鎧甲的老帥稟道,以他御前中侯的定力,此刻也是難掩震驚!
劉銖又望了望孫伏都,知道說什么也安慰不了這個昔日上司,有著過命交情的結拜兄長,只得嘆道:“是末將大意了!末將有罪!”
孫伏都側立老帥身后,心如刀割,雙手指甲深深扣入肉中,狠咬著牙關,卻強自平靜說道:“若容司馬白一味胡攪蠻纏,只怕給慕容皝壯了膽氣,慕容主力真若這個時候出城浪戰,必壞我撤軍大計!好在司馬白恃勇而驕,竟直奔中軍大寨而去,倒正合我意,支帥,末將請領一支兵馬,剿平司馬白!”
劉銖心中不禁欽佩,他這位大哥遇到這等噩耗,仍能鎮定自若,不愧為大趙后起之秀的頭面領軍人物!
“知道了,傳令羌氐漢三軍,前令不改,有誤撤軍者,斬!蒲帥或有誤會,孫督煩你親去傳令,務必講說清楚。”那老帥終于開口說話,火光將他臉龐照的忽明忽暗,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只看他身形瘦小,言語間絲毫不見胡人一貫的粗鄙,比起以儒將著稱的孫伏都,更顯風儀有度,但這話說的平聲平氣,無仄無坎,語調不見絲毫起伏高低,就如死人開口講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以孫伏都和劉銖之桀驁,在此人面前也都是畢恭畢敬,這二人在面對石邃時,同樣恭敬,那是攝于石邃的兇暴和地位,而對于這人,這種恭敬卻是由衷的尊敬和欽佩了!
支雄——天下名將,永嘉年間羯人起家十八騎之一,兩朝重臣,兩主心腹,趙國五老,龍驤大將軍,伐燕主帥!
孫伏都聞言一怔,言下之意竟是不允他領兵報仇,他怎能甘心!
他再次請戰道:“左司遭受大創,末將百死不能贖罪,只求斬下司馬小兒頭顱,告慰左司弟兄在天之靈!”
劉銖也助陣道:“我愿助督司一臂之力!咱們獅子搏兔,稍與片刻,便提司馬小兒頭顱獻與支帥!”
支雄卻未聽見一般,朝左右繼續吩咐道:“令兵,去中軍大寨傳令包攬子,以老夫原話告訴逯帥,就說煩他先將酒樂停一停,大軍有危,老夫請包攬勝軍出陣,力挽狂瀾!”
“啊!”孫伏都聞言一震,同龍騰中郎最不對付的便是包攬勝軍了,龍騰左司遭逢大挫,怎能讓包攬子出陣挽回顏面?他不明白支雄為何如此明打龍騰臉面!
“支帥!”劉銖不顧鎧甲在身,一個半跪叩在老帥面前,疾聲道,“某愿立軍令狀,五百金麒麟定取司馬小兒首級!”
支雄望了望跪叩在地的劉銖,又看了看強忍怒顫的孫伏都,出人意料的笑了笑:“你們可真會與人起綽號,他一軍統帥,竟被你們拿來嘲諷。”
“恩?”
“大帥?”
支雄話鋒一轉,沉聲道:“初現便挫大單于,一戰誅鎮北牙營,二戰剿平高聯軍,三戰破人京都,四戰退傾國之師,五戰毀龍騰精銳,六戰已迫我中軍大寨了,爾等竟還口口聲聲小兒小兒,這是正數的天下名將!放眼一十九州,誰能再做一遍給老夫開開眼?!還獅子搏兔,我只擔心嬌慣的獅子被海東青再啄瞎一目!爾等皆系大趙菁華砥柱,何時變得如此妄自尊大!”
一番話說的孫伏都和劉銖冷汗夾背,到底是二十萬大軍的主帥,老頭子什么都知道!
“司馬氏這代出了如此風云人物,萬幸他自己送上門來,還不趁他羽翼未豐一把扼死么?楞著干什么,要老夫再說一遍么?各干差事去!”支雄端肅著神情,喊著包攬勝軍主帥的胡名,“去告訴斜律真,拿出看家本事,讓雜碎們看看真正的風行草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