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成為滿洲人的京城后,經過努爾哈赤、皇太極兩代人的擴展、修建,如今的盛京城已經是一座方圓超過十里的大城了。
以前在大明流行的十字大街如今卻變成了滿洲人喜歡的井字大街。
井字大街正中的那個口字自然成了清國皇帝的皇宮,而其它各處正好填滿八旗,如今正北是正黃旗、鑲黃旗,正東是正白旗、鑲白旗,正西是正紅旗、鑲紅旗,正南則是正藍旗、鑲藍旗。
八旗旗主、副旗主、牛錄章京以上軍官以及部分精銳旗丁都住在除了口字以外的各處,緊緊拱衛著皇宮。
這便是盛京的內城,滿洲八旗的天下。
內城有九門。
還有更大的外城,皇太極接手以后,將外城的東南西北四處增設了四座城塔,每一處設置兩門。
外城靠近兩黃旗的地方稱為北順大街,靠近兩白旗的地方稱為東順大街,靠近兩藍旗的地方稱為南順大街,靠近兩紅旗的地方稱為西順大街。
外城是蒙古八旗、漢軍八旗駐守的地方,靠近內城的地方自然是像孔有德、耿仲明、張存仁、馬光遠、劉之源、范文程、寧完我等功勛“卓著”的漢軍旗以及喀喇沁、奈曼、科爾沁左翼等蒙古大臺吉居所所在。
整個一個盛京城,無論是內城,還是外城,除了八旗,便是阿哈,沒有任何例外。
高達三丈多的城墻,護城河寬三丈、深八尺。
這樣的城池,除非是內部除了問題,想要攻破無疑比登天還難——但明軍還是拱手讓給了女真人。
全部是八旗旗丁,堅固的城防,對于如今盤踞在此的皇太極來說,妥妥的“固若金湯”。
不過話也不能說死,一個城市想要正常運轉,自然少不了商家。
自從尼堪在北境崛起后,將滿洲人與山西商人隔開后更是如此。
幸虧尼堪此人似乎缺了個心眼,竟然沒有杜絕晉商到遼東經商,故此,先前提到過的“八大家”中還是能沿著翁牛特、敖漢、奈曼、科爾沁左翼、梨樹(四平)、昌圖、鐵嶺這條在大遼、大金、大元就已經存在的驛道抵達盛京(沈陽)的。
“八大家”在盛京外城都開有商鋪,而防御森嚴的內城只有范家、王家兩家被準許在里面開設商鋪,銷售的自然是高級玩意兒。
除了這八大家,自然還有不少旗人商行。
對于范家、王家兩家的掌柜、伙計、護衛等人,如今的九門提督,鑲白旗的旗主多鐸會同李永芳掌管的暗探都在大明調查過。
內城重地,自然須臾怠慢不得。
范家的護衛頭目是一個姓柳的年輕人,名字如今已經很少有人提起的,熟悉他的人都尊稱他一聲“柳郎”。
柳郎,年約二十許,身材中等,不過身形異常挺拔,當他站定時就像一棵卓立的白楊。
面相清秀,細眉細眼,皮膚白皙,從來不會正眼瞧人——除了掌柜范永和(對了,就是在烏爾赫特的那位)。
兩位漢商的鋪子都設在內城西門——懷遠門附近鑲紅旗岳托的轄地,因為漢商都是從西邊過來的。
但柳郎在西街附近走過時,男人會感受到一股凜冽的肅殺之氣,女人則會癡癡地盯著。
這樣的人物,多鐸、李永芳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柳云,男,二十五歲,籍貫,南直隸常州人,軍戶出身,善使長刀,十八歲那年加入范家商行”
這是范永和提供給李永芳的。
李永芳自然不會輕信范家的一面之詞,不過在他安插在大明的探子仔細調查過后確信了這一點。
好武的滿洲人有好幾個人都與這柳云較量過,聽說除了號稱滿洲第一勇士的鰲拜勝過他,其他人都輸了。
這份能力,著實了得,連深處大內的皇太極最后也知曉了,竟起了將柳云納入自己親衛的想法。
“大汗,小的在十五歲那年被范家救了,若不是范家,小的早已化為冢中枯骨,故此,小的曾立下重誓,在三十歲以前必須盡心為范家做事,三十歲以后視情況再說”
皇太極得知后也頗為感嘆,最后便隨了他。
與之相比,范家的糧食、布匹他更加看重。
滿洲人還是很敬重勇士的,柳云這份僅次于鰲拜的驚人實力讓他既獲得了偌大的名聲,也幾乎成了他的“名片”,在岳托管轄的鑲紅旗范圍內,他幾乎可以“橫著走”。
柳云喜歡在商隊裝載貨物時抱著長刀靠在范家商行大門口一棵柳樹上,后來有好事者畫了一張“柳郎抱刀圖”,在滿洲貴族年輕女子里面甚是搶手,聽說一張畫已經炒到五十量銀子的高價了。
有了這個名氣,柳云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
先是鑲紅旗的轄地,接著是正紅旗,最后除了皇太極親領的兩黃旗他沒敢去,整個盛京城的東面、西面、南面他幾乎走遍了。
這幾日,他似乎對鑲白旗所在的肉鋪很感興趣,經常往那里跑,幾日下來,與鑲白旗所在的東街,又稱朝陽街的幾家商鋪的伙計都混熟了——這幾家商鋪雖然都是滿人開的,不過伙計卻都是漢人阿哈,所謂包衣奴才是也。
柳云一口淮揚地方口音讓這些多半是遼東的活計也有些好奇,見他長得清秀,也時不時與他開一些帶葷的玩笑話,柳云也不計較,大多都是一笑而過。
這一日,柳云又到朝陽街來了。
一身黑色的棉袍,腰間掛了一口長刀,頭上扎了一個沖天髻,多余的長發在盛京秋末的涼風中隨意飄散著——在全盛京,也就是他柳云敢這么裝扮,換一個不是八旗旗丁中的人敢這樣帶著武器招搖過市,肯定是被巡城士兵當場拿下的。
“噠噠噠”
正當柳云旁若無人地走在大街上時,前面飛來了十來騎,柳云一見,趕緊閃到一旁。
多鐸來了!
話說老奴幾個兒子,他生前比較看重的多爾袞曾在呼倫城附近慘敗被俘,阿濟格當場戰死,阿巴泰囿于母親身份一直不受待見,德格類又一直病歪歪的,莽古爾泰因為牽扯到阿敏的大案已死去多年,如今只有正當盛年的多鐸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在皇太極的心中還是十分看重的。
多鐸與柳云的年紀差不多,身材也相仿,長相也還過得去,他今日本來是去南城濟爾哈朗那里去有事商議的,見到在盛京城“聲名遠播”的柳郎后,這心里不禁起了捉弄的心思。
什么柳郎,區區一個漢人,仗著皇上的寬容,竟敢隨意帶刀在內城行走?
當多鐸的戰馬在柳云面前停下時,柳云無奈,只得跪了下來。
“拜見貝勒爺”
“哈哈哈!”
多鐸得意地大笑,他一下從馬上跳了下來,用右手托著柳云的下巴端詳了半天,最后卻長嘆一聲。
“果然生的好面首,可惜本貝勒不好男風,否則倒可以親近親近”
話音未落,他又一巴掌扇在柳云的臉上。
“狗奴才!誰給你的狗膽?難道你不知曉在這內城之內,非八旗親貴以及巡城兵丁不可攜帶武器嗎?你一個商隊護衛竟然帶著兵刃大搖大擺四處亂闖,來人!”
柳云一張俏臉頓時一陣白一陣紅,不過他終究是場面上經歷過的,神色很快穩定下來。
“貝勒爺恕罪,一直以來小的都是這么做的,并無他人出來阻攔,故此…,若是貝勒爺覺得不妥,小的以后不敢了”
“拿過來!”
多鐸很是得意,對于這位在皇上那里已經掛了號的人物,他也不想將事情鬧大,無非是煞一煞他的威風而已,正想放過他,卻見到他掛在腰間的長刀很是惹眼,便起了瞧一瞧的心思。
柳云無奈,只得將長刀遞了上去。
只見這把長刀略帶著弧形,與明國、清國尋常所見的長刀都有所不同,抽出一瞧,只見刀身锃亮、鋒利,上面還隱隱帶著血痕,顯見得也沒少飲人血。
“柳川?”
靠近刀柄的地方鐫刻著“柳川”兩個字。
柳云趕緊說道:“貝勒爺,小的家鄉雖是常州,可小地方卻叫柳川,小的讓匠人鐫刻在上面以示不敢忘本之意”
“是嗎?”,多鐸將刀扔給他,心里卻想著,“這廝看似柔弱,卻與鰲拜那廝能大戰小半個時辰,也不可小覷了”
“你在岳托的轄區怎么地老爺我不管,不過想要到本貝勒這里來不準攜帶兵刃,聽到沒有!”
“遵命,貝勒爺,我買完肉后馬上回去”
城中只有兩家肉鋪,一家在正黃旗,一家就在多鐸的鑲白旗,難怪柳云如此說。
隨著多鐸揚鞭遠去,柳云弓著腰一直到他消失不見才敢轉過身朝肉鋪走去。
在肉鋪門口,正好碰到了兩個從皇宮御膳房出來采辦的小太監,其中一人似乎很心急,見到柳云后不耐煩地將他擠在一旁。
宮里的人柳云更不敢惹,只得站在一旁,等那兩個小太監辦完了才敢上前。
“佟大哥,老規矩,上好的豬肉五斤”
“好咧”
柳云提著五斤豬肉不緊不慢地走在大街上,在街道的角落突然停了下來,見四周無人,便將左開了,只見里面有一張字條。
“在鋪子里等我”
柳云一見身上不禁有一股熱氣升騰起來,往回去的步子瞬間就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