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著說辭,賈環走出了紗帳…
在賈政問話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投向了賈環,見賈環并沒有拿著宣紙,她們成幸災樂禍、或平淡、或緊張、或好奇,心態不一。
而賈環來到賈政他們的桌前之后,先向賈政行了個禮,然后說道:“回父親,孩兒沒有寫詩。”
“哦…”
沒寫詩是什么,沒寫詩就是違抗父命!而賈環這么說簡直就是公然違抗父命,這是可以打斷腿的!
沒想到賈環居然這么說,賈環話音剛落,紗帳內外一片寂靜。
而賈政更是愣了…但隨即一捋胡須,雙目一睜,怒道:“你這孽子為何不寫?!”
這樣在人前抗命,且又煞了風景,削減了他的孝行,賈政是真的怒了。
聽賈政聲音滿蘊雷霆,賈環急忙說道:“回父親,孩兒聽聞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所以孩兒認為天下佳句,本就存在于天地之間,偶為妙手所得,天下人固然好詩賦者多矣,所寫也汗牛充棟,但千載傳唱者不過了了幾篇,余者不過是一時黃花,須臾而滅而己,孩兒尚沒修得妙手,自知愚鈍,所以不敢著墨。”
黛玉是最以自己的詩才自傲的了,對詩歌也很有研究,紅樓夢里還教過香菱作詩。她沒想到按賈環的標準她的詩頂多算是一時黃花的級別,而且按賈環的話,這樣公然而寫,還有不知上下高低之嫌…
她自問她的詩不足以長久傳唱,聽著賈環的話臉一下子白了…
而寶玉、探春、惜春平素也以詩才自負,聽著賈環的話也個個耷拉下了臉。賈母、王夫人等人雖然不懂詩,但也聽出了賈環話里貶低的意思,臉色頓時也有些發僵。
整個場面有些發冷,俄爾詹光的聲音突然響起:“咦!三公子這話好有見地!不錯,古往今來,天下所作詩賦多矣,然傳唱千年者有幾,三公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地,東翁,此子以后定然雛鳳清于老鳳聲,前途可期!”
賈政對于賈環這個說法其實是很贊誠的,因為在他心里學習科考的四書五經才是正經;詩詞者,小道爾,消遣爾。賈環的一番言論暗含無須在詩詞上用功的意思,這倒合了他的心意,因此聞言對詹光笑道:“先生過獎了,這孽子,自己作不出來,反而說別人做的不好,當真狡猾!”
說罷,賈政扭頭對賈環喝道:“你這孽障,今天看在詹先生的份上就饒了你,還不快快退下。”
“孩兒遵命。”賈環急忙答道,心里如釋重任。
再次回到桌位上,余光所及,賈環發現除了趙姨娘、李紈母子,其余個個目光幽幽、臉色清冷,賈母也不例外。而他剛坐下,探春更是往旁邊趔了趔。
賈環明白這是因為剛才自己無意間打壓了她們,她們才會如此。
其實賈環剛才已經考慮到這一點,他清楚他的這套說辭有利有弊,利是這會迎合賈政的心里逃脫這一關,弊處是這會得罪人,但此時此際,利弊之間他沒有別的選擇。而實際上為了照顧賈寶玉、林黛玉等人的自尊心,他已經降低了語言的烈度,按照他最初的想法要是透賈政所好,最好的說辭是拋出詩詞無用論,但感覺這樣對賈寶玉、林黛玉等人打擊太夠明顯了,也太鋒芒畢樓,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不說詩詞無用,只說世人多做的不好,這其實也是實話,可賈環沒想到這樣還是傷了他們的玻璃心!
“也太自負了吧!管他呢,反正我不能為了你們的自尊心而讓我白白挨打,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心中想著,有些無奈,同時他明白自己不是他們圈子里的人,此情此景留下來只會彼此尷尬難受而已,或許可以惡作劇,留下來讓他們難受,但賈環轉而一想,這有什么意思,自己也難受——趙姨娘還站在那里。而且他的時間很寶貴,可不能用在這些閑事上!小飲了一杯酒,賈環告辭而去。
而在賈環轉身之際,賈母的老眼里突然間所有所思。而王熙鳳是善于調節氣氛的,賈環剛走,她便笑道:“老祖宗的孫子都是人中龍鳳啊!一個錦繡文章;一個藐視天下;只有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讓我攤上了。”
“呵呵,這鳳辣子!”一句惹得賈母勉強笑了一下,僵硬的氣氛微微松動。
而因為賈環的話,賈政也沒再看賈蘭寫的詩,同時因為賈環的話,他順勢和卜固修等談論起詩詞的境界起來,而越談越覺得賈環的話有道理,又想到賈環年紀輕輕居然能明澈這種道理,詹光等三個心中都是暗暗吃驚,但他們幾個也都是人精,看場面也知道不能再夸獎賈環了,因此一些話只能藏在心里,詹光剛才替賈環說話,最大的目的只是怕壞了氣氛,冷了場子,大家都不好看而已!
賈環還沒回到屋子,晴雯便把簾子一掀,拋出來笑顏如花的問道:“三爺,如何?可拔的頭等?”
晴雯本心是個要強好勝的姑娘,既然心已經向著賈環,心里竊竊的就希望賈環在各方面勝過賈寶玉,至于原因,或許只是想在她那一群小伙伴里有面子。
但賈環給出的答案卻只能在各人心里,賈環不知道賈政等人是怎么想的,所以這個問題賈環不好回答,因此他只能笑著搖了搖頭,然后掀開了簾子。
“木頭!”
見此,晴雯在賈環身后輕輕跺了跺腳,小聲嬌嗔了一句。
燭臺之下,小鵲正側耳傾聽,聽到簾子響動,急忙扭過頭,趴在椅子上寫賈環布置的‘鵝鵝鵝’。箋花細筆歪歪斜斜。
賈環很滿意,很滿意這份寧靜,隨后坐到了書案前…
酒宴罷,人散后,回碧紗櫥的彎彎小徑上,因為敏感再加上小心眼,黛玉心中的火氣依然未熄,王夫人、邢夫人等人去后也給了她發作的時機:“這環老三真是的,真是目無余子,把我們…把天下人都踩在腳下了,如此猖狂,你這個做哥哥的也不管管。”
“怎么管呢?他說的也是個理兒。”賈寶玉賠笑道。
“有理?!他說的有什么理,純粹的歪理…”
黛玉是敏感的,早已洞察了賈環說辭的漏洞,那就是只講天賦,埋沒了是個的錘煉之功,說出去會被苦吟派打死!她本想揭穿,但轉而一想,賈寶玉平是就以有靈氣自詡,剛才的話也是認可賈環的這套理論的,因此只能恨恨的嗔道:“哼,我倒是忘了,上梁不正西梁歪,你這上梁不正,確實沒臉去說他那下梁。”
“你這好好的,怎么又說起我來了…”賈寶玉有氣無力的回道,實際上他也被打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