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別賣關子了。”一旁的梁志國懟了丁明遠一下，“一把年紀了怎么還是這個臭脾氣。”
丁明遠白了梁志國一眼，再次轉過頭看向孟謙，“小孟，你知道我們國家科技領域的未來發展方向么？”
丁明遠的問題問的有點大，孟謙不知道該從哪個點去切入，便搖了搖頭。
“兩個點。”丁明遠舉起兩根手指頭，“市場化，全面建設。”
等丁明遠說出了答案后，孟謙馬上領悟。
華夏科研之路經歷過四個階段，在華夏科學院院刊上有過較為詳細的解讀。
第一個階段就是孟謙一直神之所向的華夏科研黃金期，50年代到70年代，那個時期華夏科研最大的特點就是形成了跟后世正好相反的科研氛圍，當時倡導買不如造。
那段時間里，喊出過自力更生，全面自主，艱苦研發等口號，當時蘇聯有很多產品愿意賣給我們，但我們就是不買，就是要自己造，只有自己有，才是最靠譜的。
但是那個階段也出現了一個問題，就是科研全靠國家撥款，后來隨著科技的發展，科研成本越來越大，一直這么撥款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這才有了80年代后的新階段，科研市場化，倡導科研與市場形成良的結合，科研促進經濟發展，經濟再反饋到科研發展上來，然后，發生了什么大家就都知道了。
不過凡是都有兩面，科研市場化還是有好處的，就是擴大的華夏科研范圍，這也為華夏后來的全面崛起奠定了基礎。
21世紀后，全世界只有兩個國家實施的是在科技全領域進行研發投入的策略，這兩個國家分別是米國和華夏。
簡單來說就是，別的國家都是我在哪個領域比較牛，我就把研發投入到哪個領域，所謂的專注，或者我突然覺得哪個領域比較需要了，我就在哪個領域上投錢，他們會直接忽略掉一些領域。
只有米國和華夏，雖然肯定會有不同領域的投入側重，但幾乎不忽略任何一個領域，全干。
所以2001年算得上是一個華夏科研比較特殊的年份，科技基礎搭起來了，華夏經濟也開始要進入快速增長期了，但造不如買也開始盛行了。
不過孟謙雖然大概理解了丁明遠的話，但他畢竟是從2019年的角度在看待問題，他還是很好奇這個年代的人會怎么看待這些問題的，所以謙虛道，“丁老師可以說的更明朗一些嘛？”
“你就知道在小輩面前瞎顯擺！”梁志國又懟了丁明遠一下，看得出兩人以前應該關系特別好，“趕緊的。”
丁明遠沒搭理梁志國，不過之后說話倒是不那么賣關子了，“小孟啊，現在的華夏你其實可以把他看做是一個巨大的公司。
你自己就是開公司的，你應該能理解，這么大的公司，老板乃至高管是不可能親自參與到每一個部門的工作里去的，老板主要只要就是定方向，定政策，處理上游關系。
但是呢，現在公司有幾千個科研中心，公司的錢是有限的，有些科研中心因為公司的大方向政策，會有公司進行大量供血，同時也會有一些科研中心因為暫時沒有那么大的需要，得不到太大的公司支持。
但公司每個科研中心你要搞科研就肯定都需要錢啊，怎么辦？兩個辦法，第一，自己去賺錢，第二，主動向公司申請撥款。
那么作為公司，看到各個科研中心的申請，會優先給什么樣的科研中心撥款呢？”
丁明遠看著孟謙，示意孟謙回答，他那喜歡問問題的習慣又來了，估計已經是下意識的行為了。
孟謙接話道，“有價值的。”
“誒，到底是老板，一點就透，公司有這么多的科研中心，除了那些已經被額外重視的，剩下這些哪個重要？其實哪個都重要，大家在申請的時候也都會說自己重要，所以總得有個評判標準啊。
你不能光說自己重要，你得讓公司看到你的價值，看到投入產出比啊。”
丁明遠說到這，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挪到一旁，有點來勁了的感覺，“現在我們回到工業軟件這個領域，工業軟件是國家重點培養對象么？并不是。
你知道這個領域現在能從國家申請的科研經費每年大概有多少么？”
丁明遠問出口后好像意識到自己又犯毛病了，然后舉起了一根手指。
“一個億？”孟謙回應道。
孟謙的回答引起所有人的哄笑，丁明遠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小孟不愧是搞半導體的，就是財大氣粗啊，是一千萬。而國外單單一家企業can的研發投入就是3個億，一家企業啊這是，30倍于我們全國的研發投入。
所以如果我們拿這點錢去搞三維工業軟件的發展會遇到什么問題？”
“分分鐘就燒完了。”知道了丁明遠喜歡提問的這種溝通方式，孟謙干脆就配合他，這樣反而還能聊的更順暢一點。
“對咯。所以像我們這些人，我們當然知道這個行業現有的問題，但更大的問題是，誰去搞三維技術？人才有嘛？錢有嘛？什么都沒有。
總不能我們這些人自己集資吧？
所以放任這個市場按照現在這個節奏發展下去的意義就在于，雖然從根基上來說，這個發展方向不對，但這個發展方向能換來市場，能換來錢，我們這些企業在二維工業軟件上的發展都成功變現了。
變現之后，你自己有了錢，國家也會覺得你更有價值，愿意撥更多的款，至于更上一層樓的技術從哪來來呢？
就是在由一個看似錯誤的方式下創造的財富中，慢慢的發展。
所以我們現在去指出這個行業的問題是沒有意義的，指出了之后，然后呢？沒有然后，國家的錢是有限的，不可能在所有領域都像無底洞一樣去燒。
你如果阻止了現在的發展方向，不僅不會對三維工業軟件發展有什么幫助，可能順帶連二維工業軟件的發展都毀了，更何況，二維工業軟件本沒有錯，只是落后而已。
所以現在再去看這個行業的發展，真的錯了么？準確的說，就是在落后的前提下，以落后的方式發展罷了。”
孟謙仔細領悟著丁明遠的話，突然發問，“幾位老師，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在你們心中覺得在半導體這個領域，是工業軟件更重要，還是光刻機更重要？”
“那肯定是光刻機啊。”丁明遠肯定道，其他幾個人同樣都點頭表示認可。
果然，沒有上帝視角的人是看不到未來的，這是客觀現象。
后世因為發生了中興事件，大家都知道工業軟件有多重要了，開始怪國家不重視了，但在此時此刻，芯片工藝還沒后世那么高精，三維工業軟件剛剛起步還沒有展現出差距，再加上工業軟件本市場就小，到19年都沒到百億的市場。
光刻機和芯片可都是千億級的市場，差了整整一個數量級。
所以這個年代的人會輕視工業軟件，不是沒有理由的，正常人看不到未來的啊。
不過丁明遠所說的一切，確實讓孟謙對這個年代的國家科研發展況又有了新的領悟，之前梁志國給自己分析過半導體行業，半導體屬于國家重視的領域么？
當然屬于，所以梁志國分享的問題更多的在于國家本的窮和沒有私企愿意入場，我雖然愿意燒錢了，但我也就這么多錢。
而今天丁明遠則讓孟謙了解到了不被重視的領域遇到的困境，不被重視的問題就不是窮不窮了，因為就算富了也不會有多少改觀，除非國家富到可以無底洞的進行全面發展，但那是不可能的。
可不管是不是被重視的行業，孟謙發現，私企都有很大的存在價值，國家不重視，私企可以重視，國家不燒錢，私企可以燒錢。
但問題是，這么多的領域都不被重視，孟謙總不能全管吧，國家都管不過來的事，自己拿什么管...
孟謙必須正面現實，他現在能做的，也就是根據后世經驗，把一些他認為更為重要的領域做一做，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在忽視其他一些領域，而那些被他忽視的領域，說不定到了2029年又變成了卡住華夏脖子的領域。
所以說，還是得靠更多的企業重視科研才行啊。
如果每一個細分領域都出現一個華為，局面就完全不一樣了啊...
今天的對話，對孟謙來說產生了深遠的意義，也影響著之后的一些所作所為。
不過此時此刻，他更關注的還是工業軟件本，因為想到半導體產業的時候，孟謙突然想到了一個事，而這個事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幾位老師，如果現在國內有一家企業可以設計出跟國際一流企業比肩，至少差距沒這么大的三維工業軟件，并且獲得一定的市場反響。
那么這算不算是一種價值體現？”
“理論上來說，算。”丁明遠想了想道，“所謂價值，要么就是你讓人覺得你很重要，要么就是你能讓人看到前景。
如果有人可以設計出比肩國際一流水準的工業軟件，絕對算得上是一種前景了。”
“那如果拿著這個軟件去申請國家在這個領域的科研投入，是不是也可以多申請一點？”孟謙追問道。
“能不能影響到整個行業倒是不好說，但至少這家公司本想去申請科研經費的話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丁明遠看了眼邊的人后回應道。
“那我冒昧再問最后一個問題，如果現在真的有這么一家企業，像各位老師這樣的業內人，是不是愿意跟這家企業一起，為這個行業的發展做點什么？”
丁明遠忍不住一笑，“要是真有這么一家企業，我能從華科院辭職了去跟他干。”
“好嘞！”孟謙邪魅的一笑，“就沖丁老師這句話，這活，我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