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
擺脫芳芳一家后,江無夜順著前身模糊的記憶又上了另一條土路,發足狂奔。
出乎意料的是。
這兩個小時中,沒有再遇到那一家子,甚至連一個四不像都沒有看到。
迷迷蒙蒙的白色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江無夜一個人。
噠噠…
前方,似乎沒路了。
江無夜眉頭一皺,四下打量一番,最后選了個方向沖入密林。
幾分鐘后。
唰啦!
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眼前視線豁然開朗。
頭頂不再是翻滾的白霧,而是陰沉的天空,不遠處是一條兩側荒草萋萋的土路,越過土路…
一個匍匐在大地上的死寂山村清晰可見——清河村!!
“草!”
江無夜噔噔噔后退幾步,面色難看到了極點,眼中光芒變換不定,一咬牙,再次回頭鉆入白色世界。
兩個小時后…
江無夜陰沉著臉站在早上被他踹倒的桃園圍墻外,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白色世界。
恍惚中,似有一雙雙充滿嘲諷的眼睛與他對視,咧嘴輕笑。
五次!
不管江無夜怎么換方位,速度如何的快,最后都會莫名其妙的回到清河村。
過程中,沒有任何東西阻攔,更無異常情況出現。
他好似一只被扔進迷宮的野獸,焦躁,不安,狂怒,依舊得不到一點回應。
他能感覺得到,那迷霧之中,始終有不止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充滿了嘲弄,似在看馬戲臺躍火圈的獅子一般。
冷漠,無情,高高在上…
抬頭,看著眼前這個找不到一點生氣與光芒的村子。
江無夜忽然覺得有點像前世見過的牧場,或者說一個羊圈,屠宰場。
村民是圈中的牛羊,一只只詭異是齜牙的牧羊犬,而那背后的放羊人,大手一指,就能決定這個羊圈中牛羊的生死。
生而迷茫,死而彷徨。
這中間的一生蹉跎,似乎不論怎么掙扎,或早或晚,結局從一開始就已注定。
心思起伏。
江無夜一時感覺渾身似拷上了枷鎖,邁著沉重僵硬步伐,一聲不吭,走入桃園。
再次路過那塊染血石頭,他駐足良久,目光恍惚,思緒萬千。
“想吃肉,老子也得給你們崩一嘴牙!”
幾分鐘后,眼中逐漸清明。
江無夜咬牙捏了捏拳,深吸一口氣,走出桃園,大步往村中某個方向奔去。
放棄一切等死,從來不是他的性格!
村中,愈發冷清了。
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不見外出。哪怕路上偶爾遇到一人也是步履匆匆,點頭示意便快速離去,臉上盡是惶恐與不安。
篤篤篤…
“嫂子,在家嗎?”
江無夜根據前身記憶,兜兜轉轉來到村中一家屋前,食指輕扣,敲響了大門。
“來了…誰啊?”
“嫂子…我是小夜。”
有氣無力的詢問聲從門后傳來。
吱呀——
上了年頭的木門發出難聽的摩擦聲。
身材微胖,面容普通的婦人出現在了江無夜眼前,略微疑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隨后讓出了道。
江無夜道了聲謝,跟在婦人身后,四下打量。
普普通通的農家院子,并無什么出奇的地方。
要說有。
恐怕就是,在這里,江無夜感受不到一點生氣旺盛的意味。
墻角拴著的土狗來了人連抬眼打量的精神都沒有,腦袋就那么垂在兩只前足上,本該充滿靈性的雙眸,渾濁一片。
豬圈內,一頭大黑豬也似那土狗,毫無活力,若非肚皮起伏,江無夜都以為其已經去了。
就連院中角落種著的一些冬季特有花種,都是蔫頭耷腦,死氣沉沉。
而前方的人…
從見面到現在只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似乎就是她能提起的最大精神了。
而江無夜分明記得,這女人以前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潑辣嘴碎,一張嘴只要動起來能把你耳朵說出繭子。
如今,卻似一只被人遺棄的貓咪,安靜得讓人難以接受。
“娘…無夜小叔。”
屋內,扎著沖天辮的四五歲孩童迎了上來,純真的眸子看了眼跟著的江無夜,似乎有所映像。
江無夜摸了摸孩童的腦袋,有心開口打趣一句緩和氣氛,但看著婦人灰敗的神情,心中一嘆。
坐下,無茶無水,清清冷冷。
孩子在院中玩泥巴。
屋內,桌前。
兩個人就這么靜默相對。
好一會,江無夜才打破了平靜,開口道:“嫂子,雖然很失禮。但,我還是想問一句,長風大哥的武功,書籍可曾還在?“
對面,婦人抬起了頭,看著江無夜面容打量許久,最后眼眶微紅,氤氳了一層水汽。
江無夜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出聲安慰。
“有的,嫂子去給你拿。”
好一會,婦人才面帶歉意的強笑一聲,擦了擦淚水,起身進了內屋。
這么容易?
江無夜愣了一下,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但轉念一想,卻是釋然了。
究根結底,這個世界,仙道正統,而武道只是上不得臺面的小道,久遠歲月前為天地摒棄。
門檻低,又無什么根骨限制,到了年紀,販夫走卒,草民野匪皆可修煉。
至于上限,嗯,強身健體沒問題,但你想拳動山河,出入青冥,卻是癡心妄想了。
別的不說,想想江大壯,鎮上買的一本大路貨大力蠻熊功,完全沒有多少天資要求的,三十來年才練了個半成品。
而天地認同的修仙…
有過明確記載,一月入道,可斬一甲練武!
此中差距,可想而知。
而武功秘籍,雖不至于說是人手一本,卻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些人氣旺盛,歷史悠久的城鎮上,甚至有用籮筐挑著武功秘籍公開販賣的情況出現。
當然,最頂級的武學秘籍自然還是有一定價值的,為人所收藏,不可能說是當街叫賣,隨意送人。
鐵布衫這門橫練武功,顯然是屬于放籮筐里賣那一類了。
不一會,婦人出來了,手拿著一本泛黃線裝書,就這么遞給江無夜,隨后又坐在卓前發呆,完全沒有問要了干什么之類的。
“如此,謝過嫂嫂。”
江無夜接過,道了聲謝,微微摩挲,沒有查看,收入懷中。
醞釀一會,江無夜看著低頭無神的婦人,想到那個老一輩保密的問題,試探性開口道:“嫂嫂,放寬心。村里不是還有狐仙…”
“什么狐仙?你小小年紀懂什么,別瞎說!”
哪知,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婦人厲聲呵斥打斷了。
那激烈的反應,憤怒的情緒,和之前的有氣無力完全是兩個極端。
江無夜面露詫異,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沒有吭聲,起身再次道謝,選擇離去。
出了屋,沖著玩泥巴的沖天辮小子笑了笑,江無夜轉過頭,臉色不太好看。
他本以為,到了這境地,有關那個狐貍雕像的秘密,應該可以公之于眾了。
卻不曾想…
長出一口氣,江無夜踱步離開。
身后,響起母子的對話。
“娘,今年會下雪嗎,爹爹什么時候回來和我堆雪人呀?”
“傻孩子…嗚嗚…會的…爹爹很快就回來了…”
門口。
江無夜抬頭看天,靜默無言。
陰云密布,沉重得透不過一絲渺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