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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談何無悔

  在那家店里做兼職哪有這么輕松,店員竟然還有時間和顧客聊天。

  如果是那么清閑的店,就不會花錢招兼職了。

  梁德望著第二扇門后面那個女人的記憶,雖然極少回顧,但其實那些事情他都知道。

  審時語高中三年的社會實踐報告永遠是在炸雞店打工。

  但她不是因為想做什么社會實踐才去炸雞店打工的,她是因為沒有錢。

  額外的習題資料,額外的競賽準備,額外的課后輔導,這些都需要錢,而且是兩份錢。

  審時語有很多額外的夢想,關于她的弟弟,關于她自己,但她無法向收養了他們的監護人提出額外的要求。

  小姨在收養他們之后就和男友分手了,一直到審時語上大學的時候,她也沒有結婚。

  父母留下的遺產和保險金并不多。

  小姨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但她也只是一個領著普通薪水的內向上班族。

  審時語有很多同學為了暑期社會實踐可以請父母去拜托親戚、同事和朋友,得到一份不用太認真的輕松兼職,但她沒有可以拜托的人。

  所以她一家一家地問遍了附近的商店,在幾家愿意招暑期兼職工的店里選了那家韓式炸雞店。

  炸雞店給的時薪不是最高的,她選擇這家店是因為小姨和她都很喜歡吃炸雞。

  自營個體店的管理不像品牌連鎖那么嚴格,如果打烊時有沒賣完的炸雞,店員可以帶一些回去。

  我也可以有選擇的機會,雖然很少。

  她在心里這么對自己說。

  沒時間閑聊的一天大概是這樣的:

  早上五點起床讀書做題,八點半騎自行車到店準備,十點開門,晚上十點打烊,打烊后倒油、刷炸爐、打掃衛生,處理垃圾…這些事情要花一個小時左右,十一點關店,騎自行車回家。

  商業區人流量很大,炸雞店的生意很火,她像一個上緊了發條的機械人偶,在后廚、前臺和用餐區轉來轉去,下午兩點到五點店里沒那么忙,她就站在門口發傳單。

  有時她會看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經過,她們手里拿著奶茶和甜筒有說有笑,陽光下的眼睛閃閃發亮。

  從早到晚的二十四個小時里,她沒有可以閃閃發亮的時間。

  每天每天都有那么多應該做的事,她一直在做應該做的事,不浪費一點時間。

  如果能多一刻閑暇,多一些可以隨意浪費的時間,多一些為自己做的事情,那該有多好。

  后來的她也經常這么想。

  審時語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她曾經對親近的人說過,她沒有遺憾,也不會后悔。

  一個人在回望過去的時候,可以說自己無負此生。

  但若說人生無悔,那只是在對自己逞強。

  如果是巨大而高遠的愿望沒能實現,也許她不會經常想起,但她那時希求的只是非常微小、非常普通的東西,最后她也沒能得到。

  梁德也有很多這樣普通的遺憾,過去的他經常后悔,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卻一遍又一遍地反芻:如果當時我那么說,如果當時我那么做,如果當時我選的是…但是人生又怎么重來呢。

  他的目光在三扇門之間來回逡巡,逐漸明白了兩人記憶拼合的規律。

  不是按照時間點對點拼合,而是在那些留有空缺的地方填入來自對方的人生碎片。

  元神交融,崩潰在即,在人生最后的時刻,他和她在潛意識里都想補上那些曾經的遺憾。

  錯亂的時序里,他多了一個經常嫌棄皺眉的聽眾,讓那些沉默獨處的記憶有了聲音,而她多了許多自己的閑暇時間,和那個不算太討厭的青梅竹馬做了許多浪費人生的蠢事。

  從盛無虛私立高中畢業以后,

  三扇門,兩扇是真實的缺憾,一扇是拼湊的完滿。

  梁德離開了那座虛幻的舞臺,關掉了兩個人的第三扇門。

  他重新站在三扇門前,指間多了一根點燃的薄荷香煙。

  懸浮在吧臺上空的墨藍色鍛爐突然沒了動靜。

  嘈雜混亂的聲響消失了,爐中不再是一片混沌的迷霧,爐壁之后,梁德的身影清晰可見。

  雙手搭著杯沿泡在酒里的十勝和尚眼睛一亮,莫飛升放下了酒瓶,董存真伸手在鍛爐上敲了兩下,問道:

  “你明白了嗎?”

  梁德深吸一口,燃燒的煙絲在火焰中變成了灰燼,在胸膛里留下一片清澈的薄荷味道。

  “不算太明白,不過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再多一件也無所謂。

  莫指導原來和我說,拼湊出來的緣分是假的,但是我不同意。

  我認為兩個人的緣分是真是假,要由自己決定。”

  他扔掉煙頭推開第二扇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那扇門后是那個女人的記憶,對他而言,到處都是熟悉又陌生的風景。

  十五歲的梁德還在沒完沒了地講爛話,二十七歲的梁德憋了很多話在心里,并不打算講出來。

  噢不對,他已經不是二十七歲了,他過了一個有人記得的生日,還收到了生日禮物。

  梁德推開炸雞店的門,越過那些觸不可及的幻影,伸手接住了柜臺后面那個黑發少女遞出的炸雞紙盒。

  “這里好無聊,我們去玩吧。”他說。

  兩人之間響起了破碎的聲音,強風吹拂,懸在半空的墨藍鍛爐在一陣猛烈晃動后裂成兩半,一道灰黑色的真性天引洞穿了天空。

  那是——男人的浪漫。

  藍星大系,某處此岸世界。

  一間寬敞的獨立辦公室里,梁律把一盒只吃了半顆圣女果的蔬菜沙拉放回了冰吧。

  她拿出放在冰吧第二層的分裝藥片盒,倒了三片西沙必利在手里,望著藥片發了會兒呆。

  吃完藥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打起精神給家里打了個電話。

  “喂,媽…嗯,假已經請好了,明早七點的飛機,九點二十落地…不用接我,約好車了已經,等我到家就開車送你們過去…嗯,我知道,那等明天到了再說,我撂啦。”

  梁律放下手機,目光看向工作臺歷上那個用黑筆圈起來的日期。

  又要到這一天了,時間過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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