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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人生難得是歡聚 ,惟有別離多。

第九四九章  片場。

  在李世信團隊強大的調度能力之下,短短的兩個小時時間,所有參加這一次婚禮的群演都已經到位。

  隨著這二百多名蓉店最優秀的特約演員涌入,整個民國布景,活了過來!

  包子鋪的蒸籠冒出了裊裊熱氣,黃包車的車幅嘩嘩作響,叫賣著“老刀,仙女,三炮臺”的賣煙小妹嗓子清亮得就如同新春的杜鵑。

  在這一片喧囂中,一行和環境格格不入的人,停在了街頭。

  氣喘吁吁的吳明擦了把額頭的汗珠,焦急的看了眼輪椅上的趙阿妹。

  “阿”

  剛開口,她便差點破了功。

  “清茹,我們到了。”

  強行將自己拉回來,她俯下身去,在趙阿妹的耳邊輕聲說到。

  “到哪?”

  意識已經模糊的趙阿妹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到了亭青家門前的大街上啊,我們送親就只能送到這兒了,接下來的路,要亭青親自來接。要騎著高頭大馬,抬著八抬大轎來接啊!”

  吳明忍著欺負的情緒,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聲音舒緩平和。

  聽到她這么一說,趙阿妹努力的睜開了眼睛。

  一架黃包車,從她的身旁疾馳而過。

  拉車的車夫在初秋的艷陽下只穿了一件馬褂,他肥大的褲腿高高卷起,隨著那兩條長腿的邁動蕩來蕩去。那露在空氣中繃起的肌肉,仿佛是一匹站立奔跑著的健馬。

  街旁的包子鋪開籠了。

  一籠白嫩嫩的大餡包子散發出蒸騰的白氣,小販拱著笑臉,熟稔的扯出一張牛皮紙,將其中的兩個打了包裹,遞給了他面前身穿花旗袍,頭上帶著發卷的女郎。

  一旁的茶館里,說書先生正手持折扇,拍響了桌上醒木。

  “醒木一響,接說評話沈萬山。上文書說到,沈萬山好不容易嗷,找了一個打漁的黃老頭”

  陽光正好,將看客們那一張張期待的面容映照得格外鮮活。

  空氣中彌漫著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看著那鮮活的人群和街景,趙阿妹的目光迷離了。

  這就是.亭青家?

  是了,他說過的。

  日本人沒打進來之前,他們家門口的那條巷子是多么的熱鬧。

  可是日本人的飛機,不是已經把這些都炸沒了嗎?

  趙阿妹疑惑了,她睜大了眼睛,想從模糊的視界里仔細的辨別——辨別這一切是真實的,還是只是自己彌留之際的一個夢境。

  一陣鑼鼓聲,在巷子一頭炸響了。

  嗩吶的聲音尖銳嘹亮,急促而喜慶。

  噠噠的馬蹄聲,夾在在其中。

  一個格外高大的身影,拽著韁繩,由遠及近。

  當那個身影翻身下馬走到近前,趙阿妹看清了。

  他穿著紅色的長袍,外襯著黑色的馬褂。頭上的禮帽簪著紅色的綢花,趁著兩根黑羽,看起來滑稽而又威風。

  等那人再向前來站到自己的面前,趙阿妹徹底看清了。

  那憨笑著的呆批,不是亭青還能是誰?

  不對,不是亭青.

  亭青的左手已經被日本人炸斷了啊!

  “清茹,我來了。”

  在老人的疑惑中,“孫亭青”蹲了下來,用他的雙手,抓住了老人的雙手。

  “亭青.你的手.”

  感受到那只堅硬的左手,老人一愣。

  “今天小登科,不能在人前丟丑,特地做了個假的按上了。喜歡么?”

  摩挲著那硬邦邦的左手,老人渾濁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

  是亭青,真的是亭青呀!

  他活下來了,他挺過來了啊!

  “亭青.后來,你拿到藥了?”

  緊緊的抓著那一雙大手,老人激動的問到。

  一下子,劉峰孫子的眼圈就紅了。

  “傻瓜,當然拿到了啊。不光是藥,還有吃的,好多好多的吃的。收容所里所有的人,都靠著那些藥和吃的堅持了下來,所有人都活到了最后。不然.不然我怎么過來娶你?”

  艱難的抬起手,老人摩挲著“亭青”的臉頰,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真好。你們都活下來了,真好.”

  不斷的念叨著,老人的身體已經開始頽萎。

  街旁的茶館里,許戈等人看著監視器中老人開始擴散的瞳孔,已經哭紅了眼圈。

  “干爹,來不及了。阿嬤她要走了!”

  “婚房那面的群演還沒換好服裝,怎么辦?怎么辦啊李導!”

  聽著周圍一片惋惜和慟哭,李世信深吸了口氣,拿起了對講機。

  “不說這個,說說你,我送你的鐲子呢”

  街面上。

  同樣紅著眼圈,劉峰孫子抓著老人的手,握的更緊了。

  “不說這個,說說你。我送你的鐲子呢?那可是我送給你的定親禮,怎么沒看到你戴著?”

  果然。

  提到那塊鐲子,老人擴散的瞳孔微微一滯。

  她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痛楚。

  “對不起啊,亭青。我不小心,把它弄碎了。”

  感受到老人的歉意,孫子飛快的抹了把眼淚。

  “傻瓜,碎就碎了吧。我們去拜堂,明天我送你塊新的。”

  說著,他便將老人攔腰從輪椅上抱了起來。

  “堅持住,我們現在.現在就去,去拜堂。”

  孫子已經說不出囫圇話來了。

  他能夠感受到,老人的身子已經癱軟,瘦弱的身子抱在懷里,就像是在抱著一個沒有骨頭的布娃娃一般。

  她的生命,正在飛速的流逝。

  “亭青,給我唱歌吧.第一次遇到你,游行.之后你送我回.回家時候唱的。送別我特別,特別喜歡。”

  他加快了腳步,豆大的淚滴落在老人身上,落在踏起塵土的街面。

  “清茹,你堅持住。我都堅持下來了,收容所里所有的人都堅持下來了。你不能這么軟弱,好不好?活下來的人都在,他們都在.都在等著看咱倆拜堂呢!大喜的日子不能唱送別什么的,多晦氣啊!清茹,你再堅持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快成了飛奔,向那頂落在地上掀開了紅簾的八抬大轎而去。

  起伏顛簸中,一只蒼老的手艱難的拽住了他的胸前的結扣。

  “亭青.對不起。我沒護好,那只鐲子,不讓它碎.碎了。”

  “我用了一生,想把它補起.”

  枯藤般的手,頹然落下。劉峰孫子的腳步,戛然而止。

  整個街面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看著只有一步之遙的轎子,劉峰孫子的面容扭曲了起來。

  “就只有一步了,傻瓜。”

  將那枯瘦的身軀緊緊的抱在懷里,劉峰孫子緩緩的跪在了地上。

  “就不能再等片刻嗎?”

  任憑淚水滾落進鼻翼和嘴巴,他抬起了膝蓋,用盡全身的力氣重新站了起來。

  不知何時,李世信已經站到了他的身邊。

  李世信的身后,是許戈,張碩兄妹,以及所有為了這一場婚禮,忙活了整整四個日夜的人們。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嘶啞的聲音,從劉峰孫子堵著的嗓子里哼出。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跟在他的身后,李世信嘶著聲音,跟唱了起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許戈,張碩,張穎一個個現場工作人員,緩緩的跟在劉峰孫子的身后,在送別中融入了自己的聲音。

  賣煙的小販,說書的先生,買包子的女郎街面上的所有人,自發的結成了一條長長的送別隊伍。

  “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街角。

  喘著粗氣的趙瑾芝佇立在那里。

  她的手里,捧著一沓厚厚的機票車票船票,厚厚的雜亂而泛黃的資料,以及.一方遺像。

  遺像中的老人龐眉白發,果真和劉峰孫子有四五分的相像。

  一陣微風吹過,她手中的資料散落了一地。

  那是一張張各類歷史機構開具的資料——資料的時間跨度足有四十多年,幾乎跨越了兩岸通航通郵之后的整個時期。

  而所有資料的指向,都只有一個——南京,周清茹。

  撫摸著標有“逝于2017年12月13日”的遺像,趙瑾芝抿去了嘴角的淚水。

  “孫先生,下一世,請不要這么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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