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點多,蓉店影視基地,年代劇春曉片場仍然忙成一片。
春曉的拍攝進度實際上已經完成,但是在片子剪輯出來之后,公司那頭的制片人不太滿意,認為電影里主要角色的刻畫還有些單薄,而且結局部分不是十分有感染力。
導演組開了個會一合計,就準備另外再加幾場戲找補找補。
就這么的,整個都已經準備殺青的劇組又加倍忙活了起來。
一點二十五分,剛剛合著大衣在車里睡了一覺的導演焦晨東來到了片場,在簡單的跟幾個正在忙活的現場交代了一番之后,便走到了連夜布置好的內景之中。
“導兒!”
“焦導醒了?”
“嗯。辛苦了啊,再加把勁兒,今晚上最后一場了。頂住!”對幾個打招呼的現場點了點頭,焦晨東掃了一眼布景。
“嗯?”
他本打算就看看感覺。
可是目光在這處布置成七十年代風格的房間中那么一掃,突然就感覺神情一陣恍惚。
“燈光!場務!”他叫了一聲。
“唉!”一旁忙活的燈光師和場務立刻小跑到了他身邊,“導兒,您有事兒?”
焦晨東指了指還在內景中忙活著的一些工作人員,又指了指還沒開的燈光,道:“把光給我打上,讓干活兒的先撤一下。”
“得嘞!”二人聽到命令,得知這是導演想看看布景效果,立刻就執行了下去。
不大會兒的功夫,隨著幾個工作人員撤去,整個內景之中安靜了下來。
隨即,燈光師切開了電閘。
隨著棚頂昏黃的燈泡亮起,混雜著那么一絲絲的暖色補光,焦晨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焦晨東今年四十多歲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些兒時的記憶本已經被遺落到了時光的長河之中。
可是看著面前蒙著白色針織勾畫簾子的沙發,看著墻上端端正正懸掛著的,被相框裱得板正的獎狀。看著廚房灶臺上那仿佛剛剛熏火加熱過的飯盒。看著桌面被一層厚玻璃覆蓋,下面鋪滿了工作計劃和老照片的書桌,以及書桌上那包著厚厚抹布的暖壺......
一切一切的一切連同慵懶柔和的光線,仿佛是一部時光機的開關。只一瞬間,便將他的記憶快退了四十年!
恍惚中,他在空空蕩蕩的屋子里看到了一個虛影慢慢凝實起來。
那身影背著帆布書包,滿頭的大汗——是了,他已經跟小伙伴在外面瘋了一整個上午,又累又渴。
那身影將自己裝滿了小人書的帆布包扔在沙發上,拿起了那只暖壺。可是暖壺里的水太燙了,他只啜了一口便被燙的吐出了舌頭。
恍惚中,沙發上另一個身影浮現了出來。
“你還知道回來啊?”
“奶奶你在家呀?我餓啦!”
“個小猴兒崽子,在外面瘋起來沒頭!到了吃飯點也不回家,咋不餓死你呢!瞧瞧你這一身造的,存心想活活累死你奶奶我是不?”
“嘻嘻!”
“別跟我這撒賤,飯菜在飯盒里呢。趕緊趁熱吃了,你爸爸單位食堂今天中午燉了粉條,特地送回來的。奶奶都給你留著呢!”
小小的身影捧起了飯盒,飯盒的外面斑駁著無數次火烤加熱的炭黑,但是里面,卻是一片油亮。
“謝謝奶奶!奶奶你最好了!”
看到飯盒里還冒著熱氣,已經坨了卻依然冒著香氣的粉條,那小小瘦瘦的身影撲到了沙發上,將腦袋埋在了老人的懷里。
老人慈祥的笑了,放下滿滿登登的針線盒和仿佛總也補不完的舊衣服,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拍了拍孫子的腦瓜。
她的手指上,那枚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也舍不得扔的頂針上,布滿了被針別長年累月頂漏出的窟窿。
焦晨東仿佛就站在沙發旁邊,那一對親昵的祖孫也仿佛一伸手就摸得到。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感覺眼眶熱熱的,一道液體穿過臉頰,流到脖子上才變得冰涼。
“導兒,導兒您沒事兒吧?”
正當焦晨東沉寂在恍惚中不能自拔的時候,一旁的道具推了他一下。
塵封許久又重見天日的珍貴記憶一下子被打斷,那兩道仿佛觸手可及的身影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眼前那已經離開自己幾十年的蒼老面容一下子沒了,焦晨東下意識的一愣。
意識到自己失態,焦晨東指著屋子里的那些道具,問道:“這些道具誰做的?”
一旁,道具組組長看著焦晨東激動的模樣,試探著問道:“導兒,這些道具...咋地了?”
焦晨東抹了把眼淚,激動道:“這活兒干的太漂亮了!多少年了,多少年沒見過這么扎實的道具了!簡直…簡直就跟我小時候看到過的一模一樣!”
“呼!”整個劇組的人都長松了口氣。
道具組組長把提起來的心放下了。
劇組預算嚴重超標,他隨便在服道化一條街找了家最不起眼的門面,就是圖一便宜。
他還以為是便宜貨出了什么問題。
此時得到導演夸獎,頗有些邀功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謝謝導演,都是我帶著大家伙做的!”
“你他媽給我滾蛋!”沒成想,焦晨東直接給了他一腳,“你要是有這道行,還至于在這個劇組混?早特么讓章一謀馮曉港給挖走了!說,誰是正主?”
扯謊被戳破,道具組長好不尷尬。
不過看著焦晨東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只好訕訕道:“活兒太急,這些小件都是外包的。”
“哪個公司?”
“不是啥公司,就是一工作室。額...服化道一條街上隨便找的一家,叫張穎道具。”
“花了不少錢吧?”
“沒,正是這家工作室收費低的我才找的。您也知道咱預算都花超了......”
聽到這些,焦晨東深深的點了點頭,回想起剛才自己一瞬間仿佛回溯時光的錯覺,他喃喃道:“這工作室,有東西啊。”
想了想,他將眼眶里的淚花擦干凈,對眾人揮了揮手,“別看熱鬧了,動起來。今天這個景好,最后一場都給老子好好搞著!”
說完,他又對場務交代道:“去,把女主角叫醒。讓她去我車里,我跟她說一下這一場細節上的東西。”
“好嘞,知道了導兒!”
就在眾人領命一哄而散,準備開工的時候,焦晨東卻拉住了道具組組長。
“導兒,您還有事兒?”
“你們明天是不是沒有事兒了?”
“沒事兒了啊,就剩下收拾東西了,怎么了導?”
“明天…不,應該說今天上午。你,還有服化部分的,都給我去這個張穎工作室。”
“啊?”道具苦了臉,“大老遠的,去那兒干嘛呀?再說,咱們今晚上熬大夜,大家伙還想著明天好好補個覺呢!”
“取經!去那兒跟做這些道具的人學學,年代劇的道具到底該怎么做!”
“不是導演,咱這都快殺青了,還學個啥啊?它...它學完了也用不上了啊?”
“誰說用不上?昨天公司給了我一個新劇本,咱們下一部戲還是年代劇,下部劇要是道具能保持這個水平,再找幾個好演員,老子絕對有信心拍出個翻身作來!”
“導演......”
“你們先去,老子明天把現場收拾完了也一起去補課!”
見道具一肚子牢騷,焦晨東眼睛一瞪,火了!
......
早上八點半。
李小夢打開店門收拾完了昨晚的戰場之后,便拿著早餐坐在吧臺后面唏哩呼嚕的吃上了。
屋子里,昨天那剁椒魚頭的味道還若有似無。
聞著那絲絲縷縷的香氣,李小夢感覺平時天天吃也沒覺得膩煩的包子和麻辣燙,它…突然就不香了。
掃興的放下筷子,她將剩了大半的麻辣燙收了起來,就走向了店外的垃圾箱。
趿拉著拖鞋將一出門,李小夢就看到對街嗚啦啦停了好幾臺車。
緊接著,一大幫人就從車上跳了下來!
在一副熟面孔的帶領下,一個個陰著臉,向工作室這邊殺來。
她瞬間瞪圓了一雙杏眼。
垮嚓!
手中的殘羹剩飯摔在地上,灑了一地。
顧不得米線湯污了她腳上的小兔白拖鞋,她轉身就一溜煙跑回了店里。
天啦嚕,夭壽啦!
瞧這幫人的架勢,肯定是昨天那老頭瞎搞,把道具搞壞了。
人家,這是來砸店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