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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此乃謊言,各不相讓

  ‘啊,院子里的花又開了。’

  荃峒心底泛起這般念頭,目中帶著少許疲倦。

  三年…

  這三年知道他是怎么過來的嗎!

  這凡塵俗世云煙繚繞,人心險惡、殘魂昭昭,世間的污濁與人性的不堪,仿佛在提醒著他這個玉皇大帝,前路阻且長!

  還好天庭需要他過問的事務不多,小事找木公、大事有長庚,而天庭至今,大事集中爆發在了最近千年內。

  之前因為存在感太低,且有圣人化身坐鎮,他這個玉帝,一份不規范的奏表都能伴在手邊幾千年。

  那時候,也就管管南贍部洲的自然氣象、災害瘟疫,哪像現在…

  九天之下,天庭之命無人敢不尊;

  三界之內,圣人大教也須退避三舍。

  那些大千世界漸漸劃為天庭掌控,自己每一道天令,稍有不妥,都會引起不可估量的后果。

  這才有了天帝的樣子。

  同樣,也擔起了天帝的擔子。

  荃峒其實壓力也挺大,畢竟他之前只是道祖駕前的童子,初次做天帝,也沒什么系統性的培訓。

  還好,他有道祖老爺指定、太清師兄準許的解壓方式!

  找長庚。

  長庚真是個妙人兒啊。

  荃峒念及于此,心氣兒頓時通順了許多。

  目之所及,落日時的凡俗大城,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凡人商販挑擔踏上歸程,大戶人家關閉宅院正門,孩童在街巷嬉戲打鬧。

  這些,其實只是部分情形。

  荃峒突然明白了,為何長庚愛卿在與自己商定封神大劫許多細節時,反復提及品性二字。

  不說其他,單說這一個姜家大院,品性優者給玉帝的感覺就頗為舒服;品性惡劣者,讓玉帝總有一巴掌拍下去的沖動。

  但他畢竟是三界主宰,跟凡間小人計較成何體統。

  天庭以后任命文臣武將、正神散仙,當以品性為首要考慮目標,其次是心智、外相,再其次才是神通法力。

  法力高強、神通廣大,在天道面前依然是灰灰,有什么用?

  外相好一點,起碼還能增加一些個人魅力。

  所以說,荃峒在此地也并非全無收獲,雖沒有等來李長壽,卻對天帝這個角色,有了更深的理解。

  就是…

  “長庚莫非,真的不想來見這姜尚?”

  玉帝化身沉吟一二,決定再等半年,若李長壽不來,他便主動去太白殿。

  把溫暖,送到長庚的頭頂!

  一想到長庚愛卿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真情的一面…

  “嗯?”

  荃峒雙眼睜開一條縫隙,其內有精光閃爍,看向了左側位置。

  那里,一團迷霧緩緩凝成,遮掩住了凡人視線。

  乾坤出現一口旋渦,其內慢慢飛出一名微胖道人,身著寬松長袍、梳著飄逸發型,現身后就對荃峒做了個道揖。

  “拜見玉帝師叔。”

  “哦?”荃峒眉角一挑,雙目完全睜開,“吾還道是誰,竟擾的乾坤微動,不曾想竟是多寶師侄。

  師侄來此地,所為何事啊?”

  多寶道人露出幾分憨厚的笑意,雙手揣在袖中、抬在身前,笑道:

  “玉帝師叔,師侄這次前來,自是有一件喜事。”

  “喜從何來?”

  多寶道人溫聲道:

  “這家的孩童姜尚,天資聰慧、有氣運在身,我想將他舉薦給我家師尊收為弟子,傳授他長生妙法,助他修行得道。

  是這般喜事。”

  “哦,”荃峒點點頭,隨之就輕笑一聲,明白了多寶的意思。

  截教這是瞄準了長庚師父的轉世身,想將長庚師父的轉世身收入截教,以此跟長庚深度綁定。

  當真是不將他這個玉帝看在眼里,云霄仙子與長庚情投意合,姑且就不說什么了。

  收下姜尚,不就是想讓長庚在主持封神大劫時偏袒截教?

  玉帝化身的面色頓時冷了下來。

  他不需對誰虛與委蛇,也不必看誰的臉色,哪怕是面對道祖老爺,也能仗義執言、直抒心意,就算是此時面對截教話事者,也不必給他半點顏面。

  這就是天帝。

  荃峒緩聲道:“吾觀這姜尚,氣運雖可,資質不過爾爾,悟性也非得天獨厚,怎么就被通天師兄看上了?”

  多寶道人似早知如此,在旁笑道:“師叔您誤會了,是弟子帶姜尚去碧游宮中,拜請師尊收徒。”

  荃峒面色有些冷峻。

  “你的意思,是通天師兄是否收徒還是未知之數?

  保不齊,姜尚去了你們截教,只是做個三代弟子?”

  多寶已是明白,此時荃峒將姜尚看做了天庭‘自己人’,在惱截教對姜尚的不重視。

  多寶忙道:“師叔,弟子這般言說,只是因為尚未稟明師尊。

  但凡弟子將姜尚帶回碧游宮,師尊定會收姜尚為徒,我截教上上下下,定會無比珍視、悉心調教,讓他早日得道長生…”

  “呵,說的漂亮。”

  荃峒嘴角微撇,目光卻看向姜府另一旁,淡然道:

  “都出來吧,何必躲躲藏藏?

  吾在此地閑坐了三年,還不知你們在此地嗎?”

  荃峒話音落下,身周散發出只有高手能察覺到的天帝威壓。

  姜府各處先是平靜了一陣,隨后便有仙光掃過,府內的凡人盡數昏睡了過去,而后仙光…

  從四面八方各個角落亮了起來。

  打廂房屋頂出來兩只飛蟲,化作兩位龍首老者;

  自客廳花盆鉆出三道流光,卻是三名衣著打著補丁的老道。

  后院的看門狗哆嗦了幾下,化作一股仙氣兒,卻是一名渾身泛著功德寶光的妖族老嫗。

  又有一名本來裝作昏睡的侍女尷尬一笑,起身看了眼四周,拿出了圣母宮的玉牌…

  角落里飄出兩名地府鬼將,此刻左右張望,瞠目結舌。

  這還不算完。

  自城外林中,一名中年道者站起身來,一步邁出已到了姜府上空,對荃峒做道揖行禮,卻是闡教十二金仙仙首廣成子。

  荃峒:…

  這么多?

  他之前也沒注意看…咳,這不重要。

  荃峒冷哼一聲,目中神光閃爍。

  那兩名鬼將連忙跪下磕頭,身形化作一陣煙霧消散;

  圣母宮仙子欠身行禮,卻是升到了空中,在多寶道人身后落位。

  西方教的三名老道一言不發,做了個道揖就想退走,多寶道人見狀立刻便要向前。

  白給的劫灰,豈能不揚?

  但廣成子露出幾分微笑,笑道:“多寶師弟,你卻是來晚了一步。”

  不著痕跡地將多寶道人攔了下來。

  那三名老道低頭趕路,轉眼遁出數百里,一溜煙消失不見。

  多寶道人也不著惱,笑道:“廣成子師兄這么巧也在這?”

  “也非巧合,”廣成子溫聲道,“貧道奉老師之命,在此地等候已久,暗中護住闡教第十三金仙。”

  多寶道人目中精芒一閃。

  側旁荃峒不由露出淡淡的笑意。

  玉帝陛下雖然對處理天庭政務沒什么心得,但他經歷過遠古、上古,在道祖駕前侍奉許久,見多了這種暗諷、暗中較勁。

  這廣成子有沒有圣人法旨,玉帝自不清楚。

  但這波,廣成子開出的價碼穩穩壓過了多寶道人,多寶道人就是吃了心浮氣躁、著急出手的虧,沒注意到在城外躲藏的廣成子。

  這波交鋒,闡教已是贏了。

  但看多寶道人的樣子,似乎還要掙扎一下。

  果不其然,多寶道人笑道:“沒想到,二師伯竟也中意這般弟子。

  按理說,既二師伯已先看上了,貧道也不該多說什么,但此事是否要問一問長庚師弟。

  畢竟姜尚的身份你我都知,與長庚師弟關系頗為密切。”

  廣成子卻道:“姜尚前世已與長庚師弟了斷了因果,長庚師弟曾親口對圣母師叔許諾,剛好有女媧宮仙子在此,師弟一問便知。”

  多寶道人看向那仙子,后者卻是面露微笑、雙眼微瞇,既不開口,也不離去。

  誰背后還沒個圣人了?

  局面,突然有些僵持。

  荃峒又不怕事大的抬手一指,徑直將昏睡中的孩童姜尚護住,心底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要不…

  嗯哼?

  片刻后,廣成子打破了姜府上空的沉默,笑道:

  “多寶師弟似乎還未打消念頭?”

  “唉,”多寶拱拱手,笑嘆,“其實本不該與師兄爭奪這位師弟,但姜尚尚未拜入闡教,貧道總歸是有些想法。”

  廣成子笑意收斂,淡然道:“道友今日莫非是有意為難,故意壞我闡教緣法?”

  “道兄此話差異,”多寶道人含笑以對,與廣成子目光對視,似乎有兩道小閃電在半空對碰。

  整座大城,突然如冰窖般!

  三仙島,正跟兩位仙子姐姐尬聊的李長壽,此時眉頭緊皺,對金靈圣母和無當圣母道:

  “天庭出了些事,我去處置一番。”

  隨后身形后退,于仙亭之外閉目凝神,心神挪去了…南贍部洲…

  姜府。

  后院。

  負責給姜家小少爺喂飯喂水的婢女睜開眼來,但隨之又閉上。

  廚房中的姜府主廚大師傅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將手中的菜刀往菜板上一剁,施施然走了出去。

  這三年中,那一聲聲…

  師父自有天道護持,我不必多管。

  無妨,師父與我再無關系,我現身總歸不好。

  這個其實也沒辦法。

  天道終歸是不完美的,是難全的,大道五十遁去其一,開天辟地都只是劈了四十九斧,這都是有講究的。

  天道對姜尚的庇護,也只能到九成八。

  他試著補上那零點二,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弄一點點金仙境金丹紙道人·隱匿版在旁邊守著,以防萬一,也很正常嘛。

  看看,現在這不是剛好能來救場?

  那大廚飛到空中,搖身一變,化作李長壽常用的青年道者偽裝,對此刻滿頭黑線的玉帝化身、多寶道人、廣成子,露出略帶尷尬的微笑。

  “這個…”

  荃峒身形一閃,直接出現在李長壽紙道人身后,雙目之中燃燒著紅光,一雙鐵箍般的大手扼住李長壽紙道人脖子,將李長壽甩成了海草…

  “三年!你在吾眼皮子底下躲了三年!”

  “陛下…恕罪…您隱匿的本領太強了,小神沒發現您在這,還是您剛才主動顯露氣息…咳咳!”

  “哦?”

  荃峒立馬消氣,松開李長壽紙道人脖頸,笑道:“是,這般道理?”

  “哎,”李長壽露出幾分真誠的微笑。

  多寶見狀低頭撇嘴,廣成子負手望天,那圣母宮仙子掩口輕笑。

  玉帝陛下…

  這也太好搞定了。

  片刻后,姜府后院。

  星夜依稀,月華如水,一名名昏睡在各處的凡人,被李長壽用仙力托去了他們原本的住所,并用仙力將后院一處小樓籠罩了起來。

  孩童姜尚,就在小樓二樓熟睡。

  而李長壽請玉帝化身、廣成子、多寶道人、圣母宮仙子,一同在樓下入座。

  擺上之前給姜尚祖父母做的宴席,拿出一點凡俗常見的美酒,李長壽就笑呵呵地招呼兩位師兄喝酒吃菜。

  李長壽淡定的,像是自己沒說過‘不管此地’的那些話。

  只要自己不覺得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

  廣成子與多寶道人此刻的都有點不好意思。

  尤其是多寶道人,此刻臉皮都微微泛紅;

  相較之下,廣成子鎮定許多,但也不敢去看李長壽雙眼。

  顯然,這兩位大師兄,都是在沒有得到圣人法旨的前提下,想用姜尚算計他這個太白金星,故來了此地。

  而此刻,多寶道人的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好意思。

  廣成子所表現出的不好意思,應該是想稍后順勢賠禮道歉,避免李長壽問起圣人法旨何在。

  純粹有些心虛罷了。

  此時的玉帝化身坐在主位,也就是單純坐在那,看兩個大教大師兄如何應對當前局面。

  看著他們面對長庚愛卿時的處處被動;

  欣賞著這兩位曾不將天庭放在眼中,如今卻不得不考慮得罪天庭后果的大能大神通者,那微妙又耐人尋味的表情;

  很有意思。

  酒過三巡,菜不知味。

  那仙子卻是最先開口:“星君大人,奴家能說句題外話嗎?”

  “仙子講就是了。”

  這仙子俏臉含春、妙目生光,人幾乎都要直接撲上來,克制著低聲道:

  “這幾年的飯菜都是您做的嗎?

  云霄仙子和靈娥仙子這也太幸福了!”

  李長壽笑著搖搖頭。

  她們的幸福,你根本想象不到。

  咳,說正事。

  “仙子為何來此?”

  “只是奉娘娘之命,來此地暗中守護姜尚,并未有半點圖謀,”這仙子說完,又立刻抬起手,“可對天道立誓!”

  荃峒手指微微一動,小樓上空頓時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

  看著這仙子那瞬間白了的小臉,一陣‘這這’卻說不出話來,差點就起身對李長壽跪下的模樣…

  也是頗有意思。

  李長壽笑道:“那就有勞仙子繼續守護下去了。”

  “哎,應當的,應當的,您不怪罪奴家就好。”

  李長壽點點頭,隨后將目光挪向了廣成子與多寶道人,嘴邊帶著些微笑,聲音也很緩和,或者說溫柔。

  但話語的分量,卻讓廣成子與多寶道人,都略微變了面色。

  “兩位師兄,執掌闡截之教務,最得兩位師叔信任,今日若我不現身,是不是要在此地做一場斗法?

  道門之外,已無敵焉?

  這么多年,我一步步剪掉西方教羽翼、打去其氣運,壓縮他們能挪移閃躲的區間。

  兩位師兄當真,就只能看到各自教中,不愿去看頭頂這個道字?

  先有道門,而后才有人、闡、截三教。

  咱們,不都是自稱一聲道門弟子?”

  “長庚,這個…”

  多寶道人有些唯諾,隨后低嘆了聲,“師兄著急了,做錯了,再次給你賠禮。”

  廣成子卻道:“大劫當前,除卻自保,無暇他顧矣。”

  李長壽笑道:“師兄這話,莫非是給闡教與西方教聯手,做個鋪墊?”

  “師弟此言過于鋒銳,”廣成子正色道,“我闡教弟子,跟腳清正、福源深厚,都以能拜入老師門下為榮。

  而今大劫在前,引發這般大劫的截教上下,已是如洪流一般聚勢而起!

  莫非,當真是讓我闡教被截教眾師弟師妹群起而攻之,圍攻而破之,如此全了大劫,也全了師弟對截教的心意?”

  “我截教何曾有這般想法!”

  多寶道人皺眉道:“若非紫霄宮中,闡教不愿死傷一名弟子,導致幾位圣人不歡而散,今日說不定早已想好了應對大劫之法。”

  廣成子道:“大劫本是針對天地業障,針對生靈之業障,我闡教弟子清修至今,鮮少有做殺孽之事,更是曾行教化人族之功。

  貧道有一弟子,便是火云洞中人族先賢。

  虧欠人族最多的,是截教,何至于將我闡教也拖累入這大劫之中,與你們一同折損?

  按當日通天師叔之意,截教損三千,闡教損三百。

  那之后呢?

  截教仙數萬,我闡教上下,本就只有數百弟子!老師豈能答應!”

  多寶道人定聲道:“我截教弟子就不是道門弟子?

  闡教收徒挑挑揀揀,莫非還要怪我們不成?我截教何曾阻攔闡教收徒?”

  “師弟這話,未免強詞奪理。”

  “實在是師兄你的話太難聽了些,我截教仙多,便是罪過?!”

  廣成子眉頭豎起,多寶道人面色漲紅,兩人雖未顯露半點威壓,但此時卻給了那仙子莫大的壓迫感。

  “兩位師兄…”

  “師弟你決定吧。”

  廣成子后讓半步,輕嘆了聲:“姜尚拜入哪家,成為哪家圣人弟子。”

  李長壽:…

  “行了,莫要爭了!”荃峒將手中酒杯一扔,“姜尚這個弟子,吾…”

  咔嚓!

  轟隆隆!

  小樓之外突然出現一道紫紅色神雷,隨后便是一陣悶雷炸響之聲。

  荃峒眨眨眼,口中話頭一變,順勢道:

  “嗯咳,吾覺得暫時不必下結論,不如兩教各退一步,交給天意決定。

  兩教總不會,連天意都要違抗吧?”

  李長壽著實松了口氣,心底又略有點遺憾。

大熊貓文學    我師兄實在太穩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