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言說之事,就是指的盤古神殘缺意志吧…
感覺,這里面的事,比這一縷鴻蒙紫氣還要復雜。’
小瓊峰,一縷微風拂過,李長壽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丹房前的搖椅上,陣法卻是毫無反應。
這一瞬,真正的冷汗才從背后沁出,將道袍沾濕了大半。
仙人也有新陳代謝,不過因仙軀無垢,比較純凈,多以靈氣的方式完成體內外循環。
李長壽坐在那一陣出神,又閉上雙眼,細細體味著方才紫霄宮中發生的對話。
跟道祖師祖這種大佬對話,真累人。
道祖的意思,自己應該已經明白到位,而道祖應已明白自己已經明白到位…
最后道祖嚇自己這一下,倒是無關緊要。
道祖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抱著基于人族凡俗情理出發的觀念不放,要把視線放到整個天地。
源于個人情感的是非觀,無法適用于大天地秩序。
這道理李長壽雖然很早之前就知曉,但并不想以此約束自己,還是更傾向于做個俗人。
唉,生活已經如此艱難了,想愉快的長生不老,還是要加倍的努力啊。
比起道祖師祖對自己這個徒孫的喜厭,更重要的,還是不能跟道祖產生任何形式的對立。
每日三省吾身,穩乎、穩乎、穩乎乎?
李長壽坐在那陷入了沉思,身周出現淡淡霧氣,一縷道韻在小瓊峰各處流轉開來。
棋牌室中,正與龍吉、熊伶俐打牌的靈娥突然精神一震,起身帶翻了玉質小板凳,身形化作一抹淺白光暈,消失不見。
身著薄紗涼裙的龍吉眨眨眼,“娥師叔怎么了?”
“哼哼,”熊伶俐將手中的紙牌一扔,小胳膊小腿的伸了個懶腰,有點想變大的沖動。
她得意一笑,兩只垂到地毯上的馬尾辮微微晃著,“這種情形,只有一種可能…表兄的本體回來了!”
“師父回來了?”
龍吉怔了下,隨后身影一閃去了側旁花廳中。
打開重重禁制,龍吉趕緊換上一身能出門的打扮,仙識想要朝丹房位置探查,卻被大陣輕易阻下。
“師兄兄”
一聲呼喚將李長壽的思路打斷,扭頭看去,便見一道彩霞閃過,靈娥已跳到近前,兩只小手朝著他肩頭摁了過來。
李長壽并未反抗,任由她摁住自己肩頭一陣搖晃,還凄聲喊道:
“師兄你終于活著回來了!”
“嗯,差點活不回來。”
“真的假的?”靈娥哭喊的表情一收,不自覺跪坐在一側,忙問,“師兄你這次遇到麻煩了嗎?云霄姐姐可無恙?”
“不用擔心,她也無恙,”李長壽緩聲嘆了口氣,“對付鯤鵬雖有些曲折,但有圣人老爺壓陣,也不是什么難事。
問題出在了其他方面。”
靈娥蹙眉輕吟,目中思索一二,小聲問:“是跟傳言中所說,鯤鵬吞掉的鴻蒙紫氣有關嗎?”
“唷,開竅了?”
李長壽頓時笑瞇了眼,抬手在靈娥頭上揉了揉,將她精心打理的發飾揉亂,惹的靈娥噘嘴不滿。
靈娥哼了聲:“人家本來就不笨。”
隨后眼珠一轉、話鋒一挪,笑嘻嘻地跳起身來,“我去給師兄倒杯茶!”
李長壽淡然道:“不渴,不用麻煩了,順便將你在書櫥暗格取走的情水放回去吧。
為兄如今的道軀堅如磐石,已不受此物影響。”
靈娥踮踮腳,有些欲言又止,嘴角輕輕撇動,心底言語最后化作了一聲:
“哦。”
李長壽搖頭輕笑,隨手拿出一只玉符,思量著自己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靈娥有些心虛,躡手躡腳自丹房飄走,去湖邊忙碌一陣。
她雖有仙術神通,但依舊是用灶臺燒水。泡茶時雖沒有太多步驟,卻依然全神貫注,仿佛每個動作都有細致的講究。
不多時,靈娥便端著托盤飄回丹房;
李長壽道了聲謝,端著茶壺對嘴抿了口。
靈娥走到搖椅后,摁住李長壽的肩膀,溫柔地揉捏著。并用自己專門修行過的法術,為師兄道軀注入一縷縷清涼的先天靈氣。
“師兄,這次去外面,很麻煩嗎?”
“也不算麻煩,”李長壽笑道,“我不小心被鯤鵬吞掉,反倒是順勢而為,在他體內一陣搗亂…”
當下,李長壽開啟‘隔墻有耳’模式,將自己與鯤鵬的大戰簡單說了一遍。
靈娥聽得頗為入神,秀眉時不時輕蹙。
當她聽到,李長壽與鯤鵬元神對決,仗著戮神槍、玄黃塔才穩壓鯤鵬一頭,小臉上不禁滿是擔憂。
“臭師兄,當初怎么教我的,凡事要穩點、再穩點。
怎得自己出去就跟鯤鵬這般大人物對決,還被人吞了,跟人元神大戰?”
靈娥抱怨幾句,小手爬到李長壽額頭,纖指輕輕揉剮著。
李長壽卻并未多說,那句‘都在他掌控之中’,確實不適宜說出來。
靜靜享受了一陣師妹的正規服侍,李長壽開口問:“有沒有想過離開我身側?”
靈娥動作頓了下,小聲問:“師兄,我要去哪嗎?”
“不去哪,我想讓你去圣母娘娘那里修行一段時日,大概幾百年,”李長壽道,“等你度過了金仙劫,再接你回來。
你意下如何?”
“嗯…”
“這只是我的想法,尚未請求圣母娘娘允許。”
“師兄我不是人教弟子嘛,”靈娥小聲嘀咕著,“去圣母宮修行,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我自是想聽師兄你安排,但老師知道后,會不會怪罪?”
李長壽睜開眼,看著靈娥低頭的側臉,她迅速躲開視線。
“不想去嗎?”
“嗯。”
李長壽又問:“你在山上不會寂寞嗎?”
“師兄在家就不會。”
靈娥抿了抿嘴唇,像是鼓起勇氣,低頭注視著自家師兄,細如蚊聲地嘀咕著:
“煉氣士若是連自己的本心都不明,又怎么成道。”
李長壽:…
“聽你的,”李長壽閉目調息,“你不想去就不去,在天庭與在圣母宮差不多的安全系數。
要不要一些仙子服侍你?現在憑我的正神品階,也可以要些婢女什么的。”
“不要!”
“這么堅決?”
“我自己清修慣了!”
靈娥輕哼了聲,頓時恢復精神,在李長壽肩頭用力摁了兩下,腳尖輕點自側旁飄飛,扭頭、嘟嘴,有些不滿地抱怨:
“師兄你自己想要人服侍就安排呀,反正我也不敢說什么,云霄姐姐那么溫柔肯定也不會說什么。
您可是小瓊峰峰主大人呢,哼哼!
師父可是說過的,貪圖享樂,難成大器!我懷疑師兄你思想出了問題。”
李長壽:…
“行吧,不要就不要,”李長壽瞇眼笑著,又伸了個懶腰,“我先休息半日,給你和龍吉一件事做。
將我在混沌海這三十多年中,天地間發生的大事,一件件按時間順序排列好。
盡你們所能知,不必太詳細。”
靈娥眨眨眼,正拌嘴呢,突然分配任務是什么套路?
不過涉及正事,靈娥也不敢胡鬧,定聲應道:“保證完成師兄之命!”
李長壽閉目凝神,提著茶壺、捏著玉符,怡然自得。
男女相處實用小套路之岔開話題,倒是十分好用。
片刻后,龍吉匆匆離了小瓊峰、出了太白宮,趕去瑤池之中。
李長壽本體休息,紙道人卻趕去見了玉帝化身,與荃峒將軍商討接下來的安排布置。
這數十年,天庭被西方教搞得焦頭爛額,而今他已回返,自是要…
先穩定局勢,再暗中觀察,最后適度反擊。
風風火火不一定會有效果,這西方教背后的主導者,很有可能是自己的老對手了。
這次,非要讓對方無法翻身不可。
于是,半日后。
幽冥地府,酆都城外。
一名年輕的掛職判官自酆都城駕云而出,哼著一點陰間旋律,朝地藏王的輪回塔而去。
“唉,主人,這可怎么辦啊?”
輪回塔內,那窗臺下,蜷縮成一團的青毛大狗小聲嘀咕著。
聞言,正修行的青年道者眉頭一皺,睜眼看來,目中帶著幾分疑惑:“你,又做什么了?”
“什么都沒做…真的!”
青毛大狗嘆了口氣,抬爪捂著腦殼,嘆道:
“此前不是對您說過了,有個家伙假冒慈悲、仁義、親切、和藹的太白星君,連續坑了天庭和仙盟兩三次。”
地藏納悶道:“與你又何關?”
“本是與我無關,奈何那星君大人睿智、聰慧、儒雅、隨和,定會想到來找我探聽此事。
我這探聽萬物心聲的本事,剛好用來找尋假貨的真實身份,對方哪怕是大能,也會留下蛛絲馬跡。
唉,這年頭,洪荒越來越不好混了。”
諦聽幽幽地嘆了口氣,趴在那有氣無力地甩著尾巴。
地藏沉吟幾聲,道:“你便不答,他又奈你何?”
“這可不行,我怎么敢跟星君大人耍滑頭,這可是真的會出事…”
地藏有點無奈地搖搖頭,恨其不爭地罵道:
“你當年的狂傲去何處了?
當初與我互相算計時的不服輸去何處了?
你最初被我收服時的那種憤怒去何處了!”
“這不是見識廣闊、知道的多了嘛。
以前咱還覺得主人你夠狠、心夠黑,現在來看,你就是個仁德大善人!”
諦聽嘀咕道:“現在我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也就背后罵兩句。
唉,要是得罪了太白星君,怕是洪荒都無容身之所了。”
“你這!”
地藏黑著臉就要喝罵,窗外卻傳來一聲輕笑。
“怎么?我有這般兇惡嗎?”
諦聽渾身青毛頓時炸了起來,起身奪路奔逃,跑到一半又竄了回來,急得左右打轉。
一縷流光劃過窗臺,李長壽的紙道人落在地藏身旁,對地藏拱拱手,剛想說話,那青毛神獸趴在階梯口,磕頭如搗蒜。
“星君大人您放小的一馬吧!
這事小的絕對不敢摻和,兩邊都得罪不起啊!”
地藏嘴角一撇,淡定地看向窗外,暗示自己不認識這狗。
李長壽卻面露恍然:“多謝提醒,懂了。”
諦聽怔了下,忙道:“不是,小的提醒您什么了?”
“能讓你如此懼怕的,除卻那位不將天庭、不將天道序列神權放在眼中的靈山大師兄,怕也沒其他人了。”
李長壽瞇眼笑道:“假冒我去算計天庭者,可是彌勒?”
“您、您不是都知道了…”
“剛才詐你的,”李長壽搖頭輕笑,轉身不多看諦聽,與地藏寒暄一二。
那青毛神獸張張嘴,雙眼一片茫然,抬頭趴在那兒,宛若石化了般。
地藏笑道:“道友在混沌海似乎大有所獲,不過道友能拒絕鴻蒙紫氣,倒是讓貧道頗為欽佩。”
“道友誤會了,”李長壽拱拱手,面露遺憾之色,“我當時棋差一招,被鯤鵬所趁,為此還被道祖師祖懲戒了一番。”
“是嗎?”地藏笑意更濃,“看來,長庚道友志向不小。”
“閑云野鶴一盞茶,倩影成雙合琴瑟,”李長壽負手笑道,“這才是我的志向。
此行已得了答案,我這便告辭離去了,免得那彌勒發現情況不對,先逃入混沌海中。”
言罷,李長壽轉身就要遁走,地藏卻收斂笑意、略微皺眉,喊了聲:
“長庚道友,可否聽我一言?”
“哦?”李長壽笑道,“該不會,道友是想替那位靈山大師兄分辯?”
“他之事,與我無關,”地藏正色道,“我知你有意針對西方教,這也是大劫之下,道門與西方教的爭執。
但彌勒之事,卻非西方教所為,這筆賬還請勿要記在西方教身上。”
李長壽淡然道:“他的身份和立場,早已代表了整個靈山。
這些話,你本該在他如此行事前勸他;假冒我之事,已是不死不休。”
地藏沉吟幾聲,嘆道:“他若見狀不對躲入混沌海,遭殃的還是靈山各位修者。”
“同樣,這也與我無關。”
李長壽轉過身來,看著窗外的幽冥遠景,緩聲道:
“而且,就算他躲入了混沌海,我也有辦法揪他出來。
此人對西方教也是禍害。”
地藏卻道:“若你真的動他,怕是要掀起圣人大戰,老師不會坐看他出事不管。”
“那就掀起圣人大戰。”
地藏突然語塞,抬頭看向李長壽的紙道人,卻見他面容如常、眼神沒有任何波動。
李長壽突然一笑,淡然道:
“隨口胡謅之話,道友莫要放在心上。
我不過是圣人弟子,如何敢做這種主?
不過,這次就算殺不了這彌勒,我也會讓西方教付出相應的代價,由此來限制彌勒的行動。
現如今大劫就在頭頂,圣人之下盡可能化作劫灰。
你我也是一般。”
言罷,李長壽拱拱手,身影化作流光遁走,只留下地藏在那蹙眉凝神。
片刻后,地藏扭頭看向側旁正哭哭啼啼、收拾包裹行囊的諦聽,額頭禁不住再次掛滿黑線。
地藏大手揮過,輪回塔各處金光閃耀;卻是暫時封起了輪回塔,拒絕任何生靈進入。
與此同時,天庭之中。
李長壽的紙道人剛離開輪回塔,天庭各處就響起了隆隆的鼓聲,一隊隊天兵朝著五大天門匯聚,一名名天將卻化作流光趕往凌霄寶殿。
正閉關的有琴玄雅也被驚醒,換上一身金甲戰裙、戴上自己的翎羽花盔,迅速趕往凌霄寶殿。
這般鼓聲是緊急召集,但凡有品階的將領都要去凌霄殿聚集。
有琴玄雅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性格有些冷淡的原因,在度仙門修行時是這般,在天庭做將領也是這般。
——總是會被人孤立出來,身周一丈范圍內都沒有其他身影。
這些年,她也有些習慣了。
若是有人說她這般性情不討喜,她也不會在意。
除非是那位師兄開口言說。
落在凌霄寶殿的白玉臺階前,果然還是這般,周遭道道身影與她仿佛存在天然的隔閡。
有琴玄雅背著火鱗劍匣靜靜而立,對周遭那些偷偷投來的目光不以為意,對各處的議論聲也不以為意。
天邊的流光閃爍了一陣,凌霄殿前聚起了數百天將。
應是人來的差不多了,凌霄殿入口處走出一名老者,自是天庭中的勞模權臣,東木公。
木公朗聲道:“各位元帥、將軍入殿行禮!”
眾天將大聲應諾,嗓音有些噪雜,隨后按位階依次前行,一排排拾級而上,迅速匯入凌霄殿中。
有琴玄雅突然一怔,只因看到了那位站在高臺下的背影。
他回來了。
莫名的,有琴玄雅心安了許多,原本那些噪雜繁復的念頭消失不見,心底只余淡淡歡喜,面容卻更為冰冷。
她低頭向前,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并未多看,隨著眾將一同行禮。
少頃,有琴玄雅聽到了玉帝不重要的幾句話語,聽到了東木公不要緊的訓話,聽到了那聲將令:
“各位,歸陣之后,讓各部兵馬做好流血的準備。
天庭的聲威,不是博弈來的,不是交換來的,也不是我一張嘴說回來的。而是靠著此前幾次大戰,在洪荒中打出來的!
出殿即有生死別離,拔劍便有頭顱橫飛。
陛下之言,還請各位時刻牢記。
天庭要建立的,是自下而上的秩序,不是自上而下的欺凌!
是時候,給每個真靈賦予同等的價值!
是時候,該用各位手中刀劍,用天庭兵將的血性,去告訴那些抱著舊夢不愿醒來的腐朽,這天地!
秩序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