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狐女離開度仙門時,美目中依然有些茫然。
李長壽注視著狐女的背影,心底全方位衡量著此事的后續影響,想著自己還能做些什么。
因果這種東西,當斬不斬,必受其亂,日后發難,小命完蛋。
嗯,此時應當已經算跟這狐女斬斷了因果,雖然自己的手段有點小小的過激,但總歸是好過讓此事繼續發展下去。
青丘一族…
李長壽其實在古籍上看到過這一族的記載,這一族在上古時就小有名氣;
他們是比較具有浪漫主義氣息的一支妖族,不斗法、不爭奪,一心只想譜寫一些浪漫動人的感情故事。
此正是:
洪荒大能何其多,唯有浪者留其名。
‘青丘一族,跟軒轅墳三妖應該沒什么關聯,天下狐妖這么多,不可能這么簡單就碰上吧。’
李長壽沉吟幾聲,心底思量著此前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軒轅墳是軒轅黃帝歸于火云洞后,后人以其衣冠立下的陵墓,封神劫難時曾被妖族所占。
根據李長壽所知的封神故事中,封神大劫啟動時,女媧娘娘因感覺自己被商王帝辛冒犯到了,以招妖幡召集眾妖,最后選擇了軒轅墳三妖——九尾妖狐、琵琶精、九頭野雞精,去分散帝辛的精力,讓商國加速崩散。
那只九尾妖狐附身到了‘冀州侯蘇護之女蘇妲己’的身上,與帝辛譜寫了一段‘后宮獨寵’的經典愛情故…
咳,一起禍禍了商國那么多‘良臣’,留下了后世無盡的罵名!
‘所以說,故事里的那只九尾狐叫什么?’
李長壽沉吟幾聲,隨之啞然失笑。
自己想這些也是白費功夫,哪怕提前找到了九尾妖狐,自己做不了什么,更不會去做什么,這本就是和自己無關之事。
還是想想,稍后去火云洞見到了人族眾先賢,該如何跟大佬們交流感情,順便問一問落寶銅錢的下落吧。
李長壽的本體紙道人站在山門前,注視著那些飛走的妖族。
小瓊峰上,各位度仙門仙人已經散了。
預計接下來的幾日,山中會出現各種道侶矛盾。
而李長壽為了穩定門內風氣,已是將各類問題的統一答案,傳聲給了酒烏,讓他趕緊在門內小范圍傳播。
比如…
如果門內眾老夫老妻遭遇你當年與我結好,可是因修道寂寞這種問題,就用一個統一的格式回答:
某某,你我曾分開的那段時日,不是因為寂寞才想你,而是因為想你才會寂寞。
有沒有用,那李長壽就不敢保證了,但總好過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應付…
草屋內,江林兒并未點破‘齊源’的身份,與酒烏、酒施、酒玖,辯論了一陣‘寂寞還是愛了’的問題。
總算,江林兒怕李長壽露餡,主動言說讓齊源回去靜一靜,閉門思過幾個時辰,又帶酒字幾仙離開了小瓊峰。
李長壽打開外層隔絕大陣,坐在蒲團上稍微松了口氣。
一旁靈娥沉吟幾聲,俏臉上寫滿了凝重。
她怎么,在自己師父身上,看到了師兄常有的表情!
李長壽仙識掃過各處,靈覺仔細感應,隨之便將自己這紙道人恢復成紙人的模樣,還喊道:“幫為兄把這只紙人收起來。”
一旁靈娥眨了眨眼,略微思索,已是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
“師兄你幫師父拒絕了那么漂亮的師娘,師父會不會怪你?
剛才那狐女也挺癡情的呢!”
紙人上冒出李長壽的傳聲:“胡鬧,那能亂叫師娘嗎?這是多大因果,師父見都沒見過她!
穩字經三百遍。”
“哦,”靈娥做了個鬼臉,迅速將這紙人收起,放入袖口寶囊中。
她剛把紙人收好,李長壽的身形就從山門方向飛回小瓊峰。
李長壽駕云落在了靈娥的草屋前,坐在了自己專屬圈椅中,繼續思索后續可能出現的問題。
這事,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師兄…”
靈娥的小腦袋從一旁湊了過來,俏臉上寫滿了認真,離著李長壽的面容不過一尺。
“嗯?”
靈娥俏臉泛紅,卻滿是認真地說道:“我一點也不寂寞!
穩字經三百遍,合計六百遍,本師妹自己領了!”
言罷得意地一笑,還對自家師兄露出幾分挑釁的目光。
李長壽:…
三年不咚,上天了還!
正此時,師父草屋周遭仙力結界被李長壽收回,草屋屋門頓時被拉開,一名美貌女子舉著拂塵就跑了出來,發出一陣蒼老的怒斥:
“你這逆徒!給為師過來!”
李長壽趕緊對師父點出一指,順手開啟小瓊峰翻修后增加的多重隔絕大陣。
就聽‘蓬’的一聲,那美貌女子化作了齊源老道的模樣,怒氣沖沖、胡須亂顫,舉著拂塵沖到了李長壽身前。
李長壽拉了一把靈娥,熟練的…躲到了自家師妹身后。
“師父,弟子已經把事擺平了!”
“你擺平什么了?”齊源眼一瞪,罵道:“還勿將衷情錯付給了寂寞,你到底從哪學來的這些歪理唷!”
“還不是師父您教得好。”
李長壽笑了兩聲,忙道:“師父,弟子只是對癥下藥,斷了她念想。”
齊源老道怒道:“這事你要是做錯了,就認,給人解釋清楚賠個禮不行嗎?”
“師父,此事絕非賠禮就能解決,那樣只會越搞越亂。
而且弟子并未對她做過什么,也沒什么可賠禮之處,她自己多想罷了…
師父您別生氣,傷肝、咳,傷道基,傷道基。”
“老道我今日!”
齊源舉著拂塵要打,李長壽以靈娥為中軸,以‘秦王繞柱’之法閃躲,逗的靈娥嬌笑連連。
突然間,李長壽想到了隔壁草屋中的酒雨詩與熊伶俐,心底略微思量,決意成全師父一把。
“哎呀!”
李長壽腳下一晃,頓時朝著門外趴倒。
齊源老道舉著拂塵就沖了上去,對著從李長壽小時候打到現在的臀部一陣猛抽,口中還振振有詞地教育著:
“為人正直,與人良善!
為師都是如何教你的!”
靈娥在旁掩口輕笑看了一陣,憑她觀察,師兄這還是紙人,她自然不會心疼。
但隨之,靈娥也想到了跟自己一同過來湖邊的雨詩小師叔,頓時明白了點什么。
她清清嗓子,兩步撲了上去,張開雙手面對著齊源老道。
“師父,您要打,就打我,吧!”
齊源舉著的拂塵頓時無法落下,僵持一二,只得一聲輕嘆。
“唉!罷了!
長壽你要記得,本領多高,都不可目中無人,神通再強,也不可驕傲自滿!
妖族也非良善,莫要與他們有太多牽扯!”
趴在地上的李長壽,雙手在頭頂用力合十,“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靈娥忙道:“弟子謝師父不打之恩!”
“為師閉關修行去了。”
齊源老道搖搖頭,端著拂塵,飄回了自己的草屋,只留下一個滿是滄桑、寫滿了故事的背影。
隔壁草屋的窗臺前,兩顆探出來打量這邊的腦袋,也弱弱地縮了回去。
“熊師姐,齊源師兄好兇呀…”
“雨詩,那可是咱們小瓊峰的峰主哇,而且那不是兇,是有威儀。”
“嗯,感覺齊源師兄是個很好的人呢。”
聽聞此言,剛扶著師兄站起身的靈娥,與師兄對視一眼;
師兄挑眉、師妹眨眼,一切都在不言之間。
“師兄要不要給你擦藥?”
“不用,也吸收不了,咳,為兄這就回丹房閉關了。”
李長壽輕嘆了聲,做了一朵白云,毫無形象地直接趴上去,飄回了丹房。
解決了這件有些鬧心之事,李長壽稍微整頓了下心念,將各處紙道人活動都停了,心神回歸到了藏在地底的海神紙道人身上。
稍后還是要準備一份謝禮,給月老老鐵送去。
以后還是別用師父的形象搞事了,盡量用一些虛構的人物比較穩妥。
施展土遁自地下鉆出,李長壽心神架著海神皮膚的紙道人,朝火云洞之所在,繼續行去。
火云洞隱藏于中神州某處,并不顯于人前,就如那三仙島一般。
——明知三仙島就是在那一片海上的迷霧中,若無進入其中之法,根本尋不到半點影蹤。
李長壽最初想要尋找火云洞時,掐指一算,就知道這地方…不是自己這淺淺的推算功力能推算出的。
但他現在背靠天庭,查找火云洞在何處也不算什么難事。
駕云穿梭,過千山走萬水;
行有半日,一片千里大澤出現于眼前。
李長壽徑直朝大澤高空而去,又在高空中折返身形,朝著大澤墜落,身形即將落入水面之前,仙識看到了一縷云煙自半空凝聚。
于是頓住身形,駕云朝這云煙而去…
這就是天庭記載,尋找火云洞的具體辦法。
李長壽飛到了這團云煙前,便覺前方有一縷縷玄妙之道韻,耳中聽到了陣陣弦樂,似乎前方有一處不為人知的世外桃源。
云煙中似有一扇無形的門戶,讓李長壽只得頓住腳步。
李長壽朗聲道:“天庭使者,奉玉帝陛下之命,前來拜會本族先賢。”
他話語落下,心底就聽到了一聲輕笑,眼前憑空浮現出了一只八卦盤,其上八只圓環輕輕旋轉,刻畫的爻閃爍著微弱的光亮。
‘解開可進。’
李長壽做了個道揖,左手凝出水火太極,將太極圖向前緩緩推出,落在那八卦盤中央。
而后,陰陽流轉,八卦盤開始輕輕閃爍光亮,李長壽心底又多了一句:
‘人教弟子,可入。’
那扇無形的門戶頓時消失不見,前方出現了一條山洞。
山洞極深,但其內光線明亮。
李長壽又做了個道揖,提著東木公從天庭寶庫中備好的豐厚禮物,邁步進了這洞口。
心底依然滿是警惕,時刻準備揚了自己。
前行六十四步,眼前豁然開朗。
眼前還是一片大澤,似乎就是剛才所見的那片水域,又像是水域的鏡像。
大澤之上,明顯分為了左右兩大區域,左邊區域有七座仙山漂浮,其上景致各有不同,大多比較安靜。
右邊區域則是,連綿不斷的群山互相連接,到處都是宮殿樓宇,飄出陣陣女子的歡笑聲,撫琴弄簫的樂聲…
很明顯,左邊是比較正常的人族先賢隱居地,右邊是軒轅黃帝的家屬區。
雖然,帶領人族奮戰掙扎,保存人族火種的燧人氏,以及伏羲氏、神農氏為三皇,功德比較多一點;
但軒轅黃帝明顯才是‘退休人皇’中的人生贏家!
后宮三千都納入了火云洞?
大家和睦相處,歡聲笑語不斷,成為一個可以一起長生不老、快樂逍遙的大伐木累?
這也,太強了。
李長壽心底贊嘆不已,也不敢妄議先賢,提著禮物就四處打量,不知該先去那座峰上。
正此時,李長壽看到了大澤角落中有只扁舟,他眼前一亮,駕云就飛了過去。
遠遠能見,扁舟上有個穿著蓑衣的壯漢在釣魚,但離著稍近一些,卻聽到那壯漢在輕輕的…抽泣?
“前輩,前輩?”
李長壽遠遠地喊了聲,那正釣魚的壯漢趕緊抹了把臉,轉身看了過來,露出一張面貌堂堂、心情不暢的國字大臉。
“你誰啊?干甚么的?咋進來的?
嚷嚷啥啊,這里可是火云洞!”
李長壽聽著這壯漢發出的,那帶著南贍部洲某地口音的渾厚嗓音,一時間也有點語塞。
‘我真的,只是因寂寞了嗎?’
那艘巨大的木船上,一處靜室內,面色有些茫然地狐女爬伏在床榻上,身后現出六只雪白的狐尾,狐尾在輕輕晃動。
她在回憶,也在思索。
不,這不應只是寂寞!
狐女一雙雪白玉臂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神情莫名有些激動;
抬手對著側旁書桌招手,憑空攝來筆墨布帛,鋪在床榻上,提筆寫畫。
‘我青丘一族以情入道,莫不成族內如此多前輩長輩,都是因寂寞?
不,或許我是因寂寞動心,但此刻我心底確實是有你的。
齊源道長…’
心念急轉,纖指晃動,那布帛之上已現出了一幅畫面。
幽幽地牢間,一名老道的身影靜靜而立,注視著地牢內的那只雪白妖狐。
狐女提筆在一側寫下了‘齊源’二字,隨后便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緩緩趴伏在這畫卷一側,用妖力將畫卷護住,纖指輕輕去觸碰。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狐女慢慢起身,盤腿打坐,這幅畫卷就漂浮在她面前,輕輕晃動,里面的人物像是活了過來。
狐女身周現出一縷道韻,她柔聲喃喃道:
“我其實并未明白,自己是因何對你動心。
或許是我那魅術的反噬,或是因你不經意間對我的那一份溫柔。
但我會去弄明白自己的本心與本意。
答案若是在道中,我自去道中尋,你說的不錯,我若連自己的心意都搞不明白,也無法反駁你‘只因寂寞’的說法。
我青丘心蘭,也不配再修什么情道。
但道長你說錯了…
情非寂寞,情乃真心。”
喃喃聲中,她身周道韻竟在不斷上揚,身后出現一道模糊的倩影,而這倩影抬頭注視著虛無,仿佛在質問著什么。
漸漸的,不知過了多久,這股道韻將這處房間充滿,且驚動了她的族人。
第七只雪白的狐尾,在她身后悄然顯化…
‘齊源道長,我定會再去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