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暴露的?
剛才這傳音,自然就是熟悉的南海海神‘口音’;
這聲平平淡淡的‘文’,讓文凈道人心底各種輕顫。
她搞不清,海神說的是‘文’還是‘蚊’,前者與后者所代表的情緒明顯不同…
海底石縫中,文凈道人躲藏起身形,立刻就鎮定了下來。
遠古至今,大風大浪她見多了,當年血海大戰她都…在旁遠遠地觀察過!
剛剛不過是毫無征兆地被識破身份,心虛之余,又知人教南海海神掌握著自己生死把柄,這才略微有些慌亂…
文凈道人迅速反應了過來,覺得這個一肚子臟水的海神,有可能是在詐她。
又聽…
“下次你若再這般惡作,我自會稟明兜率宮,請大法師施懲戒于你。”
第二道傳聲鉆入了那傀儡壯漢的心底,文凈道人禁不住苦笑了聲。
她真的暴露了,還是很徹底地暴露!
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綻?
那傀儡壯漢呼了口氣,轉身對著四處拱手,露出了幾分尷尬的笑容。
文凈道人剛要借這具傀儡解釋幾句,可不等她開口,海神那不知躲在何處的化身,第三次傳聲…
“莫要隨意說話,這具傀儡退去南海,你來安水城見我。”
聽聞這道傳聲,文凈道人只剩苦笑。
自己此刻不僅暴露了,而且再一次,被對方安排的明明白白…
斗不過,根本斗不過。
她這番折騰又圖個什么?
明明知道自己在陰謀詭計上,完全不是海神的對手,更不可能直接對這個海神出手,可心底就是有所不甘…
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好不容易搭上了人教這條線,她這個孤苦無依、被洪荒大時代所拋棄的女王大人,很快就能看到翻身的機會,怎么就…
若問她現在的心境,那自然就是很后悔。
若要讓她問海神一個問題,那必然是為什么。
自己到底哪里暴露了身份?
文凈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本是想著,哪怕無法找到南海海神的本體,也不能暴露自身,所以不惜本尊親自到了南海,近距離操控這具調教了許久的血蚊傀儡。
不曾想,終究還是暴露了。
南海海神,總歸還是那個南海海神,渾身上下寫滿了‘迷’字。
‘罷了,輸給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面皮索性不要也罷。’
文凈道人幽幽一嘆,本體化作一只血蚊,屏蔽自身一切氣機,暗中朝安水城海神廟趕去。
至于那具帶著蝴蝶的血蚊傀儡,她也遵從海神所言,此刻朝著南海趕來,做出氣急敗壞、暫時撤離的模樣…
‘嘖,還真詐出來了。’
破天峰、百凡殿中。
李長壽輕輕松了口氣,心底流轉著這般念頭,有些哭笑不得。
他站起身來,外層偽裝的境界小幅度上揚,卻沒能突破一個完整的小境界,面色有些遺憾。
李長壽對兩旁的外務長老們做了道揖,便低頭走出百凡殿,駕云離開了此地。
幾位魚肉之交的長老本想鼓勵李長壽幾句,但見李長壽面色黯淡,也就沒多說什么…
這事,也確實不好安慰。
離開百凡殿后,李長壽維持著自己郁悶的表情,心底的念頭卻是紛紛雜雜…
莫不是,文凈道人叛了西方之后,又叛了他們人教?
若真如此,自家圣人老爺或許會給自己一些提示,畢竟文凈道人關系到今后坑西方的大算計。
又或是,文凈道人對他這個海神一直有怨氣,想找到他的本體,互相把持把柄,在他這里多一些話語權?
根據李長壽這些天的觀察進行分析,這條倒是很有可能。
其實李長壽在出聲之前,并未直接確定這是文凈道人,他只是察覺到了幾個要素,心底有些懷疑…
要素之一,傀儡。
他在幾天前就已發現,這個天仙境巔峰的魁梧壯漢,似乎是被人控制了心神。
雖然對方舉止動作并無什么太多破綻,但善用紙道人的李長壽,能從許多細節,比如這傀儡的眼神、細小動作,判斷出對方應是傀儡。
洪荒中,控制旁人心神的法子數之不清,李長壽也無法確定,這是否就是血蚊傀儡…
但對方這段時間的行為,確實過于反常——
這傀儡每次出手,引他化身出動,卻都在關鍵時刻退卻,也不下狠手、死手;
對方鼓動凡人鬧事,但又只是小范圍搗亂,并未鬧出人命,十分忌憚業障;
傀儡每次現身海神廟就跑,似乎有些心虛…
李長壽在心底列了一大串的選項,排除法剛做到一半,心底突然冒出了這難不成是那只蚊子在搞事的念頭。
猶豫了兩日,又詳細斟酌了一日,李長壽決定詐對方一詐…
他傳聲說的那句話,也是反復斟酌、仔細琢磨過的。
尤其是,那一聲‘文’大有講究。
若對方不是文凈道人,這樣便不會直接暴露自己認識文凈道人之事,保護人教潛藏在西方教的‘優秀教眾’。
若對方確實是文凈道人,單單一個‘文’或‘蚊’字,能凸顯出,自己此時已被她惹怒,并初步試探她是否已二次叛教…
讓李長壽確定對方就是文凈道人的,是這壯漢傀儡下意識的反應。
對方有一瞬震驚、慌亂,帶著少許‘我都這樣了,你還能認出來’的不敢置信…
李長壽后面又傳聲那兩句,也不過是進一步確定傀儡的身份,并做一些應對安排。
到此時,李長壽的靈覺已經恢復如常,沒了什么危險之感,但依然不敢掉以輕心。
這兇蚊真不好收服,也著實是不讓人省心!
現在急需確定的,是文凈道人是否已經背叛了人教。
其實判斷方法也很簡單。
接下來,如果文凈道人用本體,或者用之前神通血蚊趕來海神廟,那就說明,文凈道人有六成可能,還是站人教這邊。
假若是那具壯漢傀儡前來,此事就值得玩味了…
李長壽本體回了小瓊峰丹房,立刻開啟周遭各處大陣,檢查了下自己身上的防推演小玩意。
正此時,他在海神教主廟中,捕捉到了一縷‘嗡嗡’的蚊聲…
來的倒是挺快。
李長壽藏在地底大陣中的化身散出仙識,只見一道妖嬈倩影,出現在了海神廟后堂,渾身被一層迷霧包裹。
但李長壽上輩子修煉多年的‘去馬賽克之瞳’,此刻也是發揮了作用,技術性看透迷霧,見到了那一身血色紗衣打扮的妖嬈女子。
她藏在骨子里的兇煞氣息、給李長壽有些壓迫感的道境威壓…
應當是蚊子的本體。
怎么…穿的這般暴露?
文凈道人左右觀看,尋找著了南海海神的身影,但等來的卻是一句:
“換身正經些的衣服,去后院西北閣樓書房等我。”
文凈道人眉頭一皺,卻是有些不忿,她這衣服如何不正經了。
但李長壽又傳聲道:“大法師隨時有可能注視此地。”
文凈道人立刻轉了個身,凝出了一層深藍色的素凈長裙,順便還換成了洪荒女子常見的云鬢發型;
隨之,她又隱去身形,趕往了那閣樓。
李長壽:…
呃,這蚊子真的對大法師動了那種心思?
洪荒萬瓷之王趙公明與他的迷妹金光圣母,鴻蒙兇獸蚊道人苦追太清無為玄都大法師?
夭了個壽的,這都是些什么戲碼…
這個洪荒天地的畫風,真是越來越出乎壽的預料。
咳,且說正事。
不多時,一具老神仙皮紙道人自地下紙道人庫中鉆出,朝那處閣樓而去。
與文凈道人見面之后,李長壽既不惱怒、也不擺臉色,依然是那般含笑的慈祥模樣,仿佛此前被折騰的不是他一般。
李長壽自顧自地坐在了書桌之后,文凈道人散去身周迷霧,習慣性地嫵媚一笑。
“坐吧,”李長壽淡然道。
“不了,我站著便是,”文凈道人輕聲說著。
李長壽注視著文凈道人那雙迷人鳳眼,保持著道心空明,盡力去忽略文凈道人給自己帶來的那份威壓。
而文凈道人,此刻也與李長壽的紙道人對視著,她很快就是輕輕一嘆,有些欲言又止。
李長壽笑道:“道友,你可是對我有些怨氣?”
“不錯,”文凈道人略微抬了抬下巴,“我總歸是一族之王,被你三言兩語就收服,心底總歸是…”
“然后呢?”
“我自是…罷了!”
文凈道人突然頹然一嘆,自顧自地坐在了一旁圈椅中,用平淡地語調迅速說著:
“是我一時起了些歪心思,想找你本體戲弄一番。
起因是前些時日我得了西方教命令,讓我用那只鎖神追魂蝶尋你本體蹤影,暗中除去。”
李長壽的紙道人淡定地點點頭;
而此時已在小瓊峰丹房地下密室中的本體,卻是緊緊皺眉。
流浪小瓊峰計劃,還真是一天都不能落下!
文凈道人又道:“我自不會真的傷你,你手中握著我今后的生路…
我不過是想,多一些反制你的手段罷了。”
李長壽溫聲道:“你的話,此時我只能信五成。”
文凈道人秀眉輕皺,卻也知,這是自己搞事搞出來的苦果,低聲道:
“我可像上次那般,立下大道重誓,自證并未背叛你們。”
“嗯,稍等。”
李長壽淡定地道了句,拿起一旁筆墨,提筆寫了一陣,隨手寫了個千字篇幅的大道誓言出來,用仙力推給了文凈道人。
某蚊:…
不多時,一抹天道道韻降臨,又隨之退走。
文凈道人有些無力地坐在那,眼底流露著濃濃的無奈,苦笑著問:
“可還有其他懲處?”
“莫要說懲處二字,”李長壽微微一笑。
為了讓今后少發生類似事件,李長壽決定用一些小的小套路…
就聽,李長壽嘆了聲,溫聲道:
“是我忽略了道友心底的這份怨氣,這也有我的一份責任。
以后,文凈道友,你心底若有憋悶之處,都可以找我來傾訴一番。
文凈,我知你對如今天地有怨言,對天道也有怨恨,但生靈存于世間,除卻了生存之外,也還有許多其他的追求。
你可曾想著,自己為何而活?”
文凈道人輕輕皺眉,言道:“生存本就是生靈天性,懼死則求活。”
“非也,”李長壽緩緩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今天,我告訴你三個新詞。”
文凈道人奇道:“還有我不曾聽聞過的新詞嗎?”
“自然是有的,”李長壽提筆在面前這昂貴的薄紙上,寫下了三行十二個大字:
本我價值;
本欲滿足;
生靈追求。
當下,李長壽緩緩開口,把他上輩子開公司那幾年,鼓勵員工的話術,糅合了一些洪荒修行的道理,細細為文凈道人解釋。
不多時,文凈道人被李長壽所說之道、之義所吸引,起身走到書桌旁,靜靜聽他在那言說…
這些,其實也是李長壽上輩子的人生經驗。
想讓年輕員工多干活又不想給他們高工資,那就跟他們談理想;
想讓公司老油條發揮些剩余價值,又不想給他們升職加薪,那就談自我價值的實現。
而文凈道人這般,是‘人教’必需的‘人才’,又對自己這個臨時主管有些怨氣…
那就在前兩條的基礎上,走心、談交情。
李長壽上輩子最佩服的一位成功商人,能把裁員喊成本公司向社會輸送人才;
今日他厚著臉皮,必要灌輸一些思想在文凈道人心底,以免后患!
不知不覺,又到了深夜時分…
文凈道人雙眼之中帶著星光,嘴角帶著微笑,在南海海神廟的閣樓窗邊,對‘老海神’做了個道揖,言道:
“多謝道友點醒。”
“去吧,”李長壽擺擺手。
“道友放心,”文凈道人定聲道,“我定會成為人教與天庭所必需的高手。
讓我的道生,絕不虛度!”
“善。”
李長壽笑道:“鎖神蝶之事的后續,就按我剛才所說的處置。”
文凈道人輕輕頷首,對李長壽露出幾分微笑,滿是感慨地嘆了口氣,轉身化作一抹血光,留下少許嗡嗡的聲響,迅速消失不見。
‘這蚊道人…
要做一個優秀的女王大人喲。’
李長壽心底一嘆,這老神仙皮紙道人甩出少許火光,將文凈道人所坐過的椅子、自己面前寫了一摞的紙張,盡數化作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