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在有琴玄雅眼中,李長壽這次,就是這般了。
長壽師兄費盡心力、千辛萬苦、驚險十分,勉強逼贏了截教門人、東海龍宮二太子敖乙…
卻十分謙遜,不求聲名,悄然離開…
然而;
實際上…
李長壽先是將敖乙親手拉起來,言說自己多有得罪;
——這是消除潛在敵意,讓截教幾人和敖乙,降低對自己的惡感。
隨后李長壽便向殿前告罪,說自己勝之不武,只是用門內傳授的遁法、符法取了個巧,有損門內道承威名,甘愿領受門內責罰;
——這是進一步降低惡感,并給仙門揚威,順便暗示酒烏師伯,自己想回小瓊峰了。
而后李長壽又對金鰲島一行做了個道揖,面露慚愧之色…
簡單幾句話,兩三個動作,李長壽不著痕跡間,給了各方足夠的臺階。
度仙門長老也有通情達理之人,看出李長壽不想與金鰲島與龍宮結怨,故意板著臉訓斥他幾句,讓他回小瓊峰閉門思過…
這長老其實也是做做樣子,潛臺詞就是讓李長壽回小瓊峰,等待稍后領賞。
但有琴玄雅在旁不斷皺眉,如果不是被她師父一直摁著,絕對會站出來,為她的摯友未滿的長壽師兄,爭辯幾句…
注視著李長壽在星空下遠去的背影,有琴玄雅輕輕一嘆。
什么時候,我才能如師兄這般優秀。
李長壽駕著云離開破天峰后,心底也微微一嘆。
‘總算應付了這一陣,當真有些麻煩。’
可無論怎么處理,事實就是,小瓊峰被門內上下關注到了。
這次紙道人外出回來之后,自己就悶頭繼續煉制丹藥,安穩十年八年,再繼續厚財計劃吧。
不行,十年八年不夠,最少安穩…
二十年起步!
‘這小龍,看他眼神面色,稍后可能還會來我小瓊峰賠禮。’
李長壽想了想,將自己寶囊中的佳人媚都藏了起來,免得等會自己錯手大意,拿出了這東西。
而且佳人媚也不是他一個人能煉制,洪荒喜歡喝酒的煉氣士多不勝數;
僅憑這點,東海洗龍案,也查不到他身上。
破天峰上此時十分熱鬧,各位天仙已經開始講道論道,之前觀戰之人,也留在那聽雙方天仙講道。
只是,李長壽看金鰲島一行剛才都憋著火,估計稍后,還是要與己方天仙碰一碰…
這個跟自己無關,他只是圓滿完成了門派給的任務。
回了小瓊峰,李長壽先在丹房周圍逛了幾圈;
思考著,自己有哪里做的有疏漏,若有疏漏,怎么去補救。
師父的仇敵,今日如果也在看著…
對方,會有什么想法?
如果能讓這仇敵對自己出手,那就再好不過了,自己可以給這仇敵個機會,故意外出,找個地把他給揚了…
動手前還可用聲影球留個證明,是對方動手要迫害他這個弟子,還好他有萬林筠長老賜下的毒藥護身…
事后就算按門規,罰他在小瓊峰閉關幾百年,完全不成問題,反正他本體哪里也不想去。
李長壽輕笑了聲,知道這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想法。
一個返虛境七階的準仙苗,畢竟也只是年輕弟子,對方應該還感覺不到什么威脅…
且看后事吧。
李長壽雖然也想問師父,當年仇敵到底是誰;
但一來怕師父想起當年往事,二來顧念師父的面子。
問其他人,后面那仇敵出事時,自己也有可能被人懷疑…
此事還要精心設計才行。
這次自己平白被‘曝光’了一波,并非是自己做的不夠…
這點倒是不必妄自菲薄,李長壽的各項自保工作,都已經盡力去做了。
可,誰能想到…
自己開開心心在臨海鎮逛街、買草藥、賣丹,心神回本體睜眼一看,酒烏和敖乙這兩個風牛馬不相及之人,在自己丹房周圍的困陣中亂轉…
這什么鬼?
雖然此前有征兆——自己在臨海鎮偶遇了金鰲島一行。
但,自己確確實實料想不到,事情會有如此發展。
‘后面叮囑師父,小瓊峰就謝絕一切客人吧。’
李長壽嘆了口氣,主動感應了下紙道人那邊的元神之力,心神一瞬間切換過去,發現周遭安靜沒有什么威脅,又瞬間切換回了本體。
那間‘客棧’,是臨海劍派所設,一間小套間的租金就不便宜;
但那里相對較為安全,附近就是臨海劍派天仙高手常駐之地,巡邏仙兵重點關注。
現在,只有等門內徹底安靜下來,再說厚財之事了。
李長壽還有些不放心,在山中逛了兩圈,檢查一下各處地下陣基的隱蔽度;
忙碌了好一陣,仙識突然捕捉到,一道身影從丹鼎峰方向飛來,很快就落在湖邊草屋處…
李長壽連忙駕云回返,遠遠的,就看到湖邊站著一道身影;
靈娥在自己草屋中探了個頭,也對李長壽指了指湖邊,那里有個拄著銅皮拐杖的老人…
長老,萬林筠。
“長老,您怎么在這?”
李長壽連忙向前行禮。
萬林筠扭頭看向李長壽,目中帶著少許贊賞,嘴角微微一抖,露出了一絲無情的冷笑…
“我用仙識,看你贏了那個龍子,卻遭其他長老苛責,便想著過來看看。
你這次…
做的不錯。
遁法,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是你自己的本領,你不必太在意其他人看法。
稍后如果門內有人責難你,你就給他們看這個。”
言說中,萬林筠長老那有些干癟的手掌向前一推,用仙力送過來了一只黑色寶玉;
李長壽雙手捧過,低頭瞧了眼,就見這寶玉之內蘊含著一縷氣息,正中有一個龍飛鳳舞的‘筠’字。
“就說我說的,”萬林筠長老‘兇巴巴’地道了句,“以后,你們小瓊峰一脈,由我護著,不是誰都能訓斥苛責!”
李長壽心底一暖,連忙道謝。
他知道,這位長老并非是在圖謀什么,小窮峰也沒什么好圖的。
萬林筠長老,是真的自我封閉多年,不通人情世故。
——之前,李長壽跟幾位長老在那給臺階、做樣子的話,卻被萬林筠長老當做了,李長壽被門內苛責。
遁法被門人瞧不起;
毒也被門人瞧不起…
李長壽心底琢磨,萬林筠長老或許是想起了當年之事,才會如此‘激動’…
萬林筠長老的腿疾,是這位長老的師父親手打傷的;因萬林筠鉆研毒經,被他師父罵做叛經離道、有辱丹道;
而后數萬年,萬林筠長老苦鉆毒道,就是想在師父面前證明,毒,藥性矣——這句被寫在了,萬林筠長老所著每篇毒經最后的話。
然而,當萬林筠長老憑一手毒丹,萬年前挽救度仙門于群妖之手,萬林筠長老的師父卻早已仙逝…
李長壽握住這寶玉,深深做了個道揖。
“弟子,謝長老關懷。”
萬林筠又露出那般僵硬的微笑,道:“你歇著吧,我回去還要煉丹。”
“弟子改日再去峰上探望。”
“嗯,隨時來就好。”
萬林筠收起他那能給嬰孩止啼的笑容,拐杖一點,平地生云,朝著丹鼎峰而去。
這位老者來此地,就是為了勉勵李長壽一番。
別的長老不嘉獎李長壽,他嘉獎;
別的門內前輩不護著李長壽,他護著;
就這般簡單…
端著手中的玉佩,李長壽站在湖邊,遠遠眺望了一陣,心底許久方才寧靜。
洪荒雖險惡,但洪荒之人,卻也并非都是惡人。
“師兄!”
靈娥在窗口又探頭出來,小聲喊了句:“那邊又來人了!”
“我看到了。”
李長壽收起玉佩,負手輕嘆,今天還真是客多…
“師妹,你今天倒是很乖嘛,”李長壽扭頭夸贊了一句。
趴在窗臺上的靈娥做了個鬼臉,“還不是怕給你添亂又被你罵一頓!
對了師兄,你剛才…認輸了?”
“打贏了,”李長壽傳聲道:“在自家山門,還是要在意這些的。
對了,你稍后收拾下,來我屋中送些茶水。
那個龍宮太子敖乙帶了個女伴過來,咱們小瓊峰也要派出個顏值擔當才行。”
靈娥眨眨眼,隨后抿嘴偷笑了兩聲;
她連忙開啟自己房間外,最近剛被師兄改良過的隔絕陣法,動作麻利地開始換衣打扮…
很快,敖乙、菡芷,以及在旁引路的酒烏師伯,駕云緩緩落下。
李長壽向前迎接,與酒烏對視一眼,兩人頓時心照不宣…
此前李長壽就猜到了對方會來,也猜到了敖乙會賠禮,倒是沒想到,這個小太子見面就是一揖到地。
“二太子殿下不必多禮,快里面請,寒舍粗陋,讓殿下見笑了。”
當下,李長壽將敖乙和菡芷仙引入自家草屋。
不等敖乙提今日之事,李長壽開口就是一句:“殿下可通丹青之道?”
將話題引向了無關之事。
敖乙和菡芷,很快就被李長壽帶偏了注意力;
而李長壽也拿出了許多自己收集來、閑暇時所作的畫卷,給他們鑒賞一番。
話題走向,完全被李長壽所掌控,敖乙和菡芷這一龍一人,在旁開始不斷點頭,還覺得分外有趣;
酒烏本來還擔心氣氛會尷尬,但很快,這矮道人也被話題吸引,加入了品評鑒賞之列,也拿出了自己的私藏…
半個時辰后,著重打扮了一番的靈娥端茶前來,讓三位‘客人’也是眼前一亮。
只見這位李長壽的小師妹——
素羅裙,巧云鬢,玉釵斜,白珠墜。
妙目瓊鼻點粉唇,巧耳翹睫齒含蜜。
眉若娟娟新月,玉頸秀欣生香。
肌膚欺霜傲雪,纖腰鐘妙絕倫。
瞧第一眼,便覺她本該是那天上宮闕中伴琴而舞的仙子;
再看第二眼,卻又覺得,她就是那些美人圖中走出的美人…
靈娥的氣質、顏值各方面,都對截教女仙菡芷形成了小幅度壓制;
而靈娥端坐在自己師兄身旁時,目清眸光閃的模樣,讓酒烏也不由思索…
‘小玖她,應該不是對長壽有意思吧?
如果真有那點意思,長壽身邊的這個師妹…
倒是不得不提醒小玖。’
——過來人的敏銳危機感。
一個丹青的話題,就從半夜聊到天明時分,敖乙和菡芷都覺得,李長壽是個‘雅不落俗’之人。
主客盡歡,李長壽見他們還不想走,也只能把話題引向音律…
但菡芷突得師父傳聲,在敖乙耳旁輕聲說了幾句;
這龍族少年皺眉沉吟幾聲,面露遺憾,起身就與李長壽告辭。
破天峰那邊出了些變故,敖乙的兩位便宜師兄,也要跟度仙門兩位長老切磋斗法,他們要趕過去看看…
李長壽送他們出了草屋,一直送到了湖邊,方才‘依依惜別’。
總算打發走了…
這少年模樣的龍族二太子笑道:“長壽兄若得了空,還請務必來金鰲島玩耍,乙定掃榻相迎,咱們再促膝長談。”
“好說,好說。”
敖乙與菡芷匆匆趕往破天峰,酒烏對李長壽悄悄豎了個大拇指,也從后駕云追了上去。
李長壽抬手擺了擺,心底道了句:
‘有緣再會…
當然,最好是沒緣。’
送走這麻煩,李長壽伸了個懶腰,仙識注視著破天峰那邊。
忘情上人又要出手了;
雖然李長壽也很想去看看,但終究感覺今天麻煩事已經夠多,故只是遠觀這次天仙‘切磋’。
草屋中,心情不錯的靈娥,已經開始勤快地收拾各處,收起杯盤,整理各處散落的畫卷…
她目光被一幅露了個頭的畫卷所吸引,歪著頭看了眼,看到了抬頭所寫一句…
吾之鐘愛 字跡是師兄的,師兄鐘愛?
‘哼哼,我倒要看看,你喜歡哪般女子。’
靈娥偷偷瞧了眼李長壽在湖邊站著的背影,將畫卷抽出來,緩緩打開。
這東西,其實是…退休秘寶;
正是李長壽早年淘汰的,初版所制靜心密寶…
命名為百美老了圖!
因畫工精致、作畫水準高過自己平均水準,故被李長壽留下,作為應急備用秘寶。
它被扔在了收納成品畫卷的寶囊中,已過數十年,此前又被李長壽誤拿了出來,并未被展示。
靈娥不斷打開卷軸,很快就看到了那一位位美人,她小手開始不斷顫抖,纖腿一軟,跌坐在了書案旁。
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