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側院。
張貴人端坐在桌邊,麥冬仔細將食盒打開,頓時飯菜的香氣撲鼻而來。
麥冬將菜品一碟碟取出放在桌上,道:“主子,吉貴人當真對您用心,瞧著這菜品,樣樣都是您喜歡的。”。
她說完,又雙手捧了那道神仙豆腐火腿羹,小心放在桌上。
張貴人瞧了一眼,已經眼睛亮了,笑著道:“吉姐姐果然是記得的——這道豆腐火腿羹是我素來最愛吃的!”。
說話間,麥冬用玉白瓷勺舀了小半碗豆腐羹出來,盛到張貴人面前的瓷碗里,垂頭低聲道:“奴才無用,眼見著這一個月來,寧妃娘娘對待主子您極盡苛刻,奴才每次從膳房提膳都要飽受刁難,有時候好不容易要來些飯菜,竟然還是餿的…
主子您照照鏡子——才過了一個月,您臉頰上都能看見骨頭了!若不是吉貴人時不時讓人送膳來,寧妃娘娘只怕是要狠心餓去主子您半條命哪!”
她說到這兒,眼圈一紅,轉過頭去,擦了擦眼淚,才回頭道:“雖說皇上的旨意是禁足三個月,可是主子您畢竟不受寵,皇上哪里知道這里的光景,哪里知道您的苦楚!皇后娘娘更是個不管事兒的,寧妃娘娘既是主位,便在這永和宮里成日地作威作福!
張貴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勉強笑了笑道:“瞧你說的,哪兒就那么嚴重了,天氣熱了,本來飯菜就容易變餿,永和宮膳房也未必見得就是存心的。”。
麥冬氣憤道:“奴才不過是怕主子難受!才不愿意多說,其實奴才去拿膳的時候,眼睜睜地看見膳房里有的是新鮮的剛出鍋的飯菜,偏偏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只聽寧妃娘娘的指使,要么不許給主子您送,要么只準送餿了的飯菜!”
張貴人默默地聽著,末了嘆了一口氣道:“誰讓她是主位,我是側位呢,咱們這紫禁城里,東西十二宮,被主位娘娘磋磨的貴人、常在難道還少嗎?我不過是落得和她們一般的光景罷了!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道:“再說,寧妃娘娘幾時曾對我寬厚過?別的不說,便光說逢年過節的份例賞賜,哪一次不是被她搶去?只不過從前我未有鋒芒,她也能勉強容得我這側殿一塊地方罷了。”。
張貴人頓了頓,道:“可是如今不同了,那一日在端陽宴上,我為了維護吉姐姐,出言與寧妃娘娘相抗,依照她那性子,自然是要記仇的,回來了哪里還有會有好日子給我過呢?”
麥冬沉默了半晌,忽然不甘地道:“主子,您后悔么?”。
張貴人苦笑了一下,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道:“我倒從沒有一絲一毫后悔過——宮里人都說我是瞧著吉貴人得寵,所以趨炎附勢,這話雖然難聽,倒也不能說是全無道理。
一開始,我只是覺得和吉貴人性子相似,她也不算討厭我。
我便私心想著——這吉貴人既然得寵,又是個沉得住氣的性子,他日生下兒女,站穩腳跟,有大造化也說不定。我在寧妃手下日子又難過,另外找個依仗和靠山豈不是更好?
可是一番相處下來,我真沒料到她待我一片赤誠!深宮寂寞,長年漫漫,難得是人心,麥冬,
我是真心把吉貴人當姐姐了。”。
麥冬深深地點了點頭,抿嘴道:“主子,既是這樣,趕緊趁熱用了這道火腿羹吧,別辜負了吉貴人的心意!”。
張貴人卻沒提筷子,只是伸手向袖子里摸索了一會兒,從夾袖里抽出來一張紙,她展開凝神看了一會兒,將那畫紙送到燈燭上燒了。
眼看著暈黃色的火苗很快燃盡了那張紙,張貴人吹了吹紙灰,細細出了一口氣,起身進了里屋,從床頭枕頭下拿出一張紙,又回來塞進了那景陽宮送來的食盒里,這才一臉松快地拿起了勺子。
那神仙豆腐火腿羹做的委實是好。內里用了松茸、竹筍、南華火腿、切成薄片的北豆腐、豆腐用雞蛋液包裹過了,在油鍋里小火滋滋地走一遭,正方四角都被煎得微微焦黃,再配上碎香菇、芹菜干翻炒一下,如此才能入湯羹。
南華火腿則是切成薄片,每一片肥瘦正好,色澤紅潤,香味濃郁,肉質細膩,微帶甜味,正好對了張貴人愛吃甜的口味。
此外,湯羹里又配了朱紅椒、青椒、湯底是黃芪當歸燉雞湯,補氣補血又養顏,對女子最是滋補。
張貴人轉眼間就用了半碗下去,剩下的那四道熱炒也都是偏甜口味,主食則是南田江米糕,內里甜甜糯糯,配上炸得焦黃焦黃的南瓜,酥脆可口。
她大口大口地吃完了,扶著桌子站起來,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向那緊閉著的院門縫隙看了一眼——門縫甚大,隱隱能看到永和宮中庭景色。
張貴人點了點頭,對麥冬道:“你帶著院子里人,趁著今天夜里,將那些花都處理了吧。”。
麥冬如釋重負,喘出一口氣道:“奴才的好主子,您可總算是愿意棄了那些花兒了!寧妃娘娘不許這永和宮里種栽花朵,您卻偏偏要種!
奴才日日提心吊膽,不知道寧妃娘娘什么時候就發作了,偏偏主子您還要咱們不理不睬著永和宮的奴才。主子,這可不是您平日里的性子!奴才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您怎么突然就非要和寧妃娘娘拗著干呢!”。
張貴人一臉淡然,只是轉頭看著絮絮叨叨的麥冬,半晌,見她閉了嘴,才微微皺眉道:“我不過是說一句話,瞧瞧,倒惹出你這么多句出來!”。
她頓了頓,又道:“有這幾日,差不多了,想來正殿應該也有動靜了。若是再放任這些花朵開下去,寧妃娘娘非得將我這側殿掀個底朝天不可!”。
她說完,對麥冬招了招手,道:“你替我做件事,記住——我只要你做,不可驚動旁人。”。
麥冬湊近了張貴人,就聽張貴人抬起衣袖遮住口唇,在自己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麥冬一臉訝然,半擋著嘴道:“主子,您…您這是要做甚么呀!”。
張貴人并不回答,只是細細叮囑道:“動作要快,今晚就全部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