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妃盯著那張紙瞧了半晌,倒是沒有再發作,只是喃喃道:“本宮竟然之前還動過心思,想著抬舉抬舉這吉貴人,容得她生下孩子,好讓本宮抱來當做自己的孩兒在膝下養著…當真是糊涂到心竅了!”。
她頓了頓,身子向后仰了仰,靠在椅子背上,一字一字道:“是本宮小瞧了她。”。
懋嬪接過宮女珠玉手中的小玉錘,低聲吩咐道:“出去吧。”。
珠玉微微猶豫,見年妃并無發話,便將小玉錘交給了懋嬪,自己屈膝行禮退后,又喚了周圍服侍的宮女全部下去,最后將暖閣的門輕輕戴上。
懋嬪瞧著奴才們都出去了,這才取下銀制雕花護甲,“叮”地一聲,放在旁邊的紫檀雕花桌案上。
她伸出了一雙瘦削的手,一邊輕輕揉捏著年妃的肩膀,一邊躬身到年妃耳邊,低聲道:“嬪妾瞧著…這原也不怪娘娘,這小小一個貴人,一無出身,二無容貌,三無才情,居然偏偏就攏住了皇上!東西十二宮,誰又能想得到?”。
懋嬪說到這兒,頓了頓,悄眼打量了一下年妃的臉色,才繼續道:“在潛邸的時候,那么長的年頭,整個府里除了福晉——如今的皇后娘娘,哪里還有人能越了娘娘去!可是瞧著眼前景陽宮的情勢…”。
“唉!”,懋嬪悵悵地嘆了一口氣,加重了手上的力氣,道:“娘娘的確不能輕敵了——若是皇上再像如今這般三天兩頭地去瞧吉貴人,那吉貴人又是個年輕好生養的,保不準哪天便有了身孕!到時候,母憑子貴,不定便能和娘娘您比肩。”。
年妃聽到“身孕”二字,眼中顯出一絲痛楚。
待得聽到“和娘娘您比肩”這一句時,年妃肩上的肌肉驟然繃緊,猛地一拍桌案,對懋嬪斥道:“她休想!”。
她胸口起伏了幾下,恨恨道:“皇上也是糊涂了!那吉貴人的父親,不過是個典儀官罷了,小門小戶的…再寒微不過了!哪能與本宮的出身相比?這吉貴人不過也就比先朝的德妃身份稍稍好一些罷了!”
懋嬪面色大變,立即撲通跪下,顫聲喝道:“娘娘慎言!中傷太后,這是何等大罪?便是太后已經駕崩,似娘娘今日這番話語,也萬萬不能在人前泄露了!”。
年妃瞥了她一眼,悻悻道:“懋嬪,你可真是年紀越大,膽兒越小,瞧把你給嚇得!本宮不過也只是嘴上說說,圖個解氣痛快!”。
懋嬪連連搖頭,瞅著年妃只是嘆氣。
半晌,她慢慢道:“娘娘如今能警惕起來,這自然是好的。不過凡事需從長計議,要打壓那吉貴人,總得有個由頭,總不能尋著一件小小錯處便肆意發作起來,到時候一擊不中,反而還惹得皇上更加覺得娘娘性子跋扈,那娘娘的處境便更不利了。”。
懋嬪歇了一口氣,踱了幾步,回頭道:“更何況嬪妾瞧著,皇后娘娘從一開始,便是有意想栽培吉貴人的。”。
年妃悶哼了一聲,道:“坤寧宮那位,倒是有些眼力見兒。”。
懋嬪并沒接話,只是低頭沉思著道:“吉貴人年紀雖輕,戒心卻不小。不似當初的海貴人那般好下手。嬪妾與她同居一宮,按道理來說,原該親近些!可那吉貴人便是對著嬪妾,也從來小心謹慎的很。嬪妾瞧著,倒是永和宮的張貴人,和她都比嬪妾親近些呢!”。
年妃焦頭爛額地道:“怎的又扯上了個張貴人?”。
懋嬪低頭,用帕子掩住嘴咳了一聲,她說話久了,便有些精力不支,這時才撫了撫胸口道:“兩個丫頭來往得挺親近,不過嬪妾瞧著…那張貴人是個沒用的,大抵是見風使舵,想攀附攀附罷了!”。
年妃沉吟了片刻,道:“張貴人是寧妃永和宮的側位,是么?”。
五月初二,養心殿。
禛擦了擦嘴,將毛巾扔給侍膳的太監。
御膳房的人剛剛將膳桌抬走了,一會兒還有臣工們要來覲見,這是一個難得的空當兒。
蘇培盛見縫插針,按照規矩,將東西十二宮的荷包按照位份,裝在一只紫檀鑲碧玉頭海水團龍圖案的長盤里,呈上給禛。
“皇上!”,蘇培盛捧著托盤,笑著道:“端午佳節將至,這是東西十二宮呈上的荷包,都在奴才手中這盤子里了!是娘娘們親手制作的,還請皇上過目。”。
禛擺了擺手,看都沒看,讓他直接端下去。
蘇培盛一縮脖子,躬著背就小步退后了。
正常!太正常了。皇上這反應是他差不多預料到的。
往年的荷包,皇上也從來沒仔細看過,雍正元年的端午荷包,有不少還是嶄新嶄新的,堆在庫房里,連口都沒開封呢!
眼看著就快退到了門口,蘇培盛剛要轉身,卻聽皇上出聲道:“回來!”。
蘇培盛一縮脖子,便捧著那托盤趕緊過去了。
禛的目光在托盤上脧巡了片刻,見那托盤中荷包大小不一,寶色流光,有紅緞地平金釘線繡吉祥八寶雞心形狀的、有鵝黃緞絨花線繡蝙蝠、葫蘆、仙桃圖案的、有金包梗線拉鎖繡祥龍的、還有深淺明黃雙色穗海水江崖紋腰石榴形的…一大堆擺在一起,粲然生光。
就中最顯眼的是一只淡雪青色的荷包,用了點翠、玉鏤雕與金銀累絲、溢彩流光。雪青色本是極清冷的顏色,這般配上各色奢華裝飾,便顯得那素色也熱鬧了起來。
這只荷包下面的穗子又有串翡翠葉片、沉甸甸的一大串作為裝飾…
禛只掃了一眼,便指著對蘇培盛道:“此等裝飾華麗、雕刻精工者,開風俗奢侈之端,朕所不喜,令后宮往后勿制此類。”。
蘇培盛應了,又小心翼翼道:“皇上,內務府已將賞賜各宮的紗、葛、扇子、香餅、香包、香袋、宮珮等端午節慶物件準備齊全,就等著皇上一聲發話,便送去給各宮呢!”。
禛沒說話,在托盤里找尋了一下,忽地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伸手拎起一只不起眼的小荷包。
那荷包乃是烏沉沉的黛藍色,一體素色,不加任何裝飾,僅僅在右上角用銀線歪歪斜斜地繡了一彎小小的月牙兒。
月牙中間也沒填滿,顯見縫荷包的人針線功夫極笨拙。
禛捏了捏,只覺得荷包里似乎還有什么物事,他解開袋口,對著掌心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