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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三年

  陛下似乎已經從那場重病中恢復了過來,近些時日臉上的氣色很是不錯。不止氣色很是不錯,大病一場過后的陛下比起曾經顯然柔和了不少,不管是對人還是對己都是如此。

  “朕看開了。”聽到裴相爺等人的感慨,陛下并未生氣,反而坦然道,“朕自詡比普通人要聰明一些,可要做個千古一帝終究是欠缺了些。所以,朕之前一直很努力。”

  她想做一個好皇帝,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都是如此。

  “朕會盡力而為,不過也不會再將自己逼得那般緊了。”女帝感慨著說道,“不過政事之上,朕確實需要有人來替朕分擔,儲君之事也該立了。”

  陛下肯立儲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想到被關起來的大殿下,眾臣臉色微變。

  若是儲君是這么個小子那還不如沒有呢!

  “說起這件事,關于安兒那孩子,朕有些話要說。”女帝說著,開口道,“你們下去將安兒帶來。”

  “不是!她不是我娘,她不是!”身上依舊穿著華袍,哪怕是被關起來,其用之上始終沒有受到任何苛待的孩子此時正在殿中歇斯底里的嚷著,他奮力的踢踹著正中畏畏縮縮的宮婦,嚷道,“你是哪里來的騙子,這是在欺君,我娘是陛下!”

  婦人目中含淚,看著孩子與自己那張相似的臉,有些害怕,只是對上最上頭神情平靜的陛下,她終是開口,澀聲道:“殿…安兒,你是我的孩子!”

  這句話一出,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沒有什么異色。

  婦人的臉委實與大殿下長的太相似了,明眼人一看便知哪一對才是真正的母子。

  “你自幼身體不佳是因為隨了你母親。”座上的天子開口,說起這些任何一個天子遇到皆會憤怒不已的話時卻是無比的平靜,“你父親是民間替朕選來的人,那時候,朕急需一個孩子!”

  這些過往按理說是驚世駭俗的,原來所謂的陛下唯一子嗣居然是一個假的皇室血脈,而這一切,天子居然都知曉。

  “你父親設計了朕,朕比你母親要晚上一些有孕。”

  “那時候朕便已經知曉你父親和你母親以及你的存在了。”

  這皇城之內發生的事怎么可能瞞得過天子的耳目?她自己于男女感情之上看的極淡,可一個被民間選上來的男寵居然如此膽大還是讓她所不能忍的,不過在生產前她并未聲張。

  “朕確實生下了一個男胎,可朕的兒子只活了不到兩個時辰。”陛下平靜的說道,“朕看著你父親及你母親見此動了歹念,買通了接生的醫女調換了朕的孩子。”

  剛出生的孩子確實難以辨認出哪個是哪個來,可或許是母子連心,只看了一眼,她便知道襁褓里那個會哭會動的孩子并非她已經死去的孩子,沒有所謂的奇跡,只是一個不知從哪里被人抱來意圖混淆皇室血脈的孩子。

  “朕大怒,當即便將你父親以及那個調換皇室血脈的醫女處死了,至于你母親,念及調換時她并不知情便暫且沒有處理。”

  天子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大天師略懂醫理,看出她難以再有孕。又思及當時長安城中各宗室爭權繁雜,兩人便做了一件事。

  “朕將計就計,便將你當成了朕的親子。”陛下說道。

  果不其然,這一舉倒是讓陛下借機看清了不少隱藏面目的宗室中人。

  “你的體質若非無數下了血本的補藥、無數太醫署大夫的心血以及原家那女孩子的相救,你根本活不久。”陛下看著大殿下,眼神平靜而冷漠,“這么些年來,你在吃用之上亦是錦衣玉食,朕也不曾讓外界的人真正傷害到你。”

  “朕不欠你,反倒是你,若非有朕此時早已不在了。”陛下冷冷的看著大殿中的孩子,說道,“如今…你便跟隨你母親回去吧!”

  大殿下哦不,是那個叫安兒的孩子面色惶惶如紙,對上前來的婦人以及走過來的禁軍護衛們瘋狂的踢踹了起來。

  “我不要,我不要她做我母親,我要陛下…”

  國之大事自然不是玩笑,莫說這孩子與陛下無關,甚至他的存在還是其父有辱天子的證據,便是他當真是陛下所出,國之大事也不是一個孩子“要不要”就能解決的事。

  所以,鬧了如此大一場啼笑皆非的鬧劇之后,大殿下也因為要留下血脈被喂了藥成了這么一個外表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怪物。

  可事實上,他自一開始便并不是陛下之子,這儲君之位也從來與他無關!

  吵吵嚷嚷的孩子被禁軍護衛帶了下去,既然陛下親口所言大殿下,哦不,是那個叫安兒的孩子非自己所出,那么作為一個普通的孩子,他該跟隨其母出宮了,連帶那些疑似有孕的女子一起出宮。

  想到不久前陛下昏迷時這孩子言之鑿鑿“他的血脈是大楚之主”的言論,眾人只覺得有些諷刺。

  這些事自有下面的人去辦。

  陛下道明了大殿下出身的原委便揮退了裴相爺等人,請他們暫且離開大殿,而后轉身問身旁的馬女官:“人來了么?”

  馬女官點了點頭,道:“謝大人同秀王世子已經到了。”

  陛下仁慈,隨著那幕后黑手之死,真相浮出水面,秀王世子并不無辜,不過陛下卻道:“當年永昌帝能為賢能選中明昌帝,不計較得失,朕自然也能。”

  當然,愿意給秀王世子一個機會除卻這位秀王世子確實有幾分本事之外也同他及時放手倒戈有關。

  原本可能鬧大的兵變就這般兵不血刃的結束了。

  “朕擬立儲,儲君將在你二人之間產生。”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二人,陛下淡淡的開口了:“你們皆是李氏族人,李承澤乃是太宗陛下親弟一脈,秀王則是李氏秀王一脈。朕擇賢選能,一切只看其能,不看其他。”

  這話隱隱含有幾分敲打的意思,顯然是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陛下并不想看到。

  比起秀王望來的略帶敵意的眼神,謝承澤,哦不,是李承澤神情有些茫然。

  這就是解之和喬大人他們催促自己回京的理由?

  天子之位啊!他此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位子會同他有關。

  “三年之內,朕會選中一個真正為大楚為百姓做事的儲君!”陛下說道。

  新賜的鎮南王府是曾經的淮王府,因著淮王世子牽連進了謀害陛下一事,淮王一脈受到牽連,盡數入了刑部,等待秋后處斬。

  “馬女官。”正在批閱奏折的天子突然喚了她一聲,身后奉茶的馬女官連忙應了一聲,走了過來。

  “你覺得三年之后秀王與謝,哦不,是李承澤哪個能拿到朕手里的儲君之位?”冷不防天子居然問出了這句話,馬女官聽的一愣,不過隨即明白過來天子是在提點自己,神情頓時一動,忙道,“臣…”

  可還不待她開口說完,天子便開口說了起來:“這兩人之間,朕其實一開始就已經有所屬意了。你猜猜看是哪個?”

  馬女官聞言愣了一愣,片刻之后,神情古怪的開口問陛下:“難道…是謝,哦不,李承澤?”

  這話一出,天子便笑了:“你何以這般以為?”

  馬女官猶豫了片刻之后還是老老實實的開口回道:“臣不知道,不過眼見喬大人他們那般著急將李承澤叫回來,便想著應是如此了。”

  她想不到這些,不過卻知道喬大人他們一定能猜到,若非李承澤贏面更大,決計不會讓李承澤趕回京城的。

  “不懂卻能觀察聰明人的舉動也不錯。”陛下聞言倒是沒有生氣,只是笑了笑,轉而淡淡道,“總比那等自以為聰明的要好不少。”

  “你來替朕擬旨,朕雖是將薛女官遣出宮去了,可這么些年,她隨朕左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想了想,正巧崔家當年那位九子如今也不曾成婚,這二人青梅竹馬,倒是十分般配,便將薛女官賜去崔家好了。”陛下說道。

  這真是好一番“用心良苦”,以崔九的態度來看他顯然對薛女官沒什么感情,若說崔九對她無感情,反應只是冷淡的話,那先前薛女官弄巧成拙一事,如今崔家的崔司空為此放了不少權利,指不定還要怪罪到她頭上。

  這嫁過去哪是“得償所愿”的?分明是相看兩厭、互相折磨的吧!

  不過聽聞當年薛老太爺做了天大的錯事,本是誅九族的大罪,是陛下仁慈,保下了薛家,還將薛女官提了御前女官,如此恩德不思回報,反而將消息泄露給崔老太爺,陛下怎能忍得了?

  馬女官心中一動:難怪自她被提到了陛下跟前頂替了薛女官之后喬大人和張天師便沒有再來尋過她了,原來是早已看明白了,這才刻意避著她。

  “臣明白。”馬女官恍然回過神來,對陛下鄭重的說道,這一句話似是在回應先前的事又似是承諾。

  陛下點了點頭,笑了笑,轉而又道:“若是朕先前不敲打李承澤與秀王世子,不靠賢能本事,此前從未想過這個位子,所有的經營也只有張解、謝承澤的李承澤怎么斗得過秀王世子?”

  所以那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敲打,實則已是偏幫了。

  “他先前在大理寺任職,能力如何我也看在眼里。”陛下淡淡的說道,“論賢能治國手段他遠勝秀王世子。唯一的麻煩,就是他同謝家的關系。”

  感情這種事不是把姓氏從謝改成李就能剝離開來的。

  謝家對他有大恩,此前從未對不起謝承澤。

  如此一個深受謝家大恩的帝王在位必然不會對世族進行清算。

  陛下幽幽嘆了口氣:真是可惜了!

  皇權與這些被放任發展成龐然大物的世族門閥注定是相左的,這與誰對誰錯、誰好誰壞無關,只與立場有關。

  “朕當年登基時初生牛犢不怕虎,位子沒坐穩,什么都未握在手里就曾經想去收拾世族,結果被教訓了一頓!”陛下朝馬女官眨了眨眼,輕哂,“那時候,朕才知曉現在還不是時候。”

  世族如今人才輩出,還不到時候,她要等,這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到的事,而是經過幾代帝王賢政,皇權足夠壯大,又抓住了世族由盛轉衰的機會才有辦法解決的事。

  這是一個需要緩慢等待與蟄伏的過程。

  “罷了,其實不必想那么多了!”陛下感慨了一聲,嘆道,“感情再好,一旦坐上這個位置,都會身不由己。”

  “謝家對他有大恩救他出苦海,又養育了他十多年,才成就了如今的謝,哦不,是李承澤,說起來,朕還要感謝謝家的幫忙!”陛下放下手里批閱的奏折,起身繞過桌案,向殿外走去,“可朕給了他,給了世代鎮南王一脈一個問鼎天下,登上大寶的機會,朕給他的恩情比起謝家也混不多讓。”

  兩方大恩仿佛將人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這就是天子,天子從來不是隨心所欲的。”陛下隨同馬女官跨出了殿門,“隨心所欲的,是昏君,要遺臭萬年的!”

  馬女官知曉這是陛下在提點自己,認真的聽著。

  臨近盛夏,天氣有些炎熱。

  馬女官跟在陛下身后,眼見陛下抬眸看向不遠處的宮道之上,一男一女兩道背影攜手即將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兩人身姿相貌皆是十分出色,即便是背影,走在路上也與身旁大多數人有些格格不入。更何況兩人身上那特別的官袍很容易便讓人認出了消失在視野盡頭的那一對男女。

  張天師和喬大人。

  想來這二位是方才送李承澤進宮定下三年之約的。

  “朕這一輩子也沒什么遺憾,對得起李氏君宗,也對得起大楚百姓。”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陛下忽然感慨了起來,“若說遺憾,大抵便是沒有遇到過如這樣的一個與自己相識相知、旗鼓相當之人吧!”

  當然,這遺憾也不過淺淺而已,她有大楚江山,是天下萬民之主。

  天子嘛!高處不勝寒,哪能事事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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