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時節的長安城多了幾分慵懶,日光漸暖,穿著搖曳春衫的宮人婢子在皇城里走動。喬苒坐在陰陽司里,手里翻著一本閑書。
不遠處幾個出入陰陽司的大小天師以及欽天監的監正監生們正在門口對著她指指點點。
雖是指指點點,不過對方并沒有什么惡意,喬苒便也隨他們去了,奈何這些人指點的聲音不小,幾乎每一句話都清晰的傳入了她的耳中。
“那個就是大理寺那位女官喬大人,咱們張天師的心上人。”
“原來生的這個模樣,與咱們張天師倒是有幾分才子佳人的感覺了。”
“是啊,我也覺得這位喬大人生的不錯,難怪咱們張天師喜歡。”
“不止生的好,人家查案子聽說也厲害著呢!聽說他二位還什么心有靈犀來著。”
“噓!別說了,張天師來了!”
眼見那一群人飛快的作鳥獸蟲魚一般散去,喬苒默了默忍不住失笑。
“他們擾到你了。”張解手里拎著一份卷宗走了過來,看了眼她手里的閑書,道,“我這里沒有什么話本子,這書看的可還無趣?”
喬苒搖頭:“你這里的書比起話本子來可有趣多了,我挺喜歡看的。”
張解笑了笑,道了聲“那便好”之后對喬苒道:“怎么進宮也不同我說一聲?”
他們陰陽司里的那群人雖說比大理寺的要好一些,可也一樣的喜歡看熱鬧…方才那些見了他便跑的多半又是在看苒苒了。
對此,喬苒倒是并沒有太過在意只道:“他們也沒有惡意,無妨。”
張解點了點頭,這才沒有再在此事上多言,轉而道:“張夫人宅子里的那個法陣我還未找到出處,不過我與大天師都覺得其目的應該是于人之極限上有所求,不是為命便是為病。”
此人不是時日無多不想死便是帶有某種天生的疾患,所以轉而動了這等腦筋。
古往今來這種事并不少見,理解起來并不困難。
一時半刻要找到問題的答案也不是什么易事,喬苒不急,對張解道出了今日前來宮中的目的:“我今日是同甄大人遞了消息來見原大小姐的,眼下甄大人已經進去見原大小姐了,我在外等候。”
見原嬌嬌?張解聞言愣了一愣,不過很快便意識到了什么,驚訝轉為若有所思:“苒苒,你想請原嬌嬌出手救那個人?”
喬苒點頭應了下來:“不錯,他是唯一的活口,求生之能如此之強,此時還活著殊為不易。我與甄大人商議過了,總要盡力一試的。”
這般么?張解聞言沉默了下來,頓了頓之后,才道:“原嬌嬌不會輕易允你的,她必會提一些難以做到的要求和條件。”
對此,喬苒倒是并不在意:“我知。不過不若她先提提看,若是她的要求我能答應,那允了也無妨。”
張解聞言眉心忍不住擰了起來:“原嬌嬌若是刻意為難你,你該當如何?”
“她無非是想比過我而已。”對此,女孩子反應倒是淡淡的,似是并不太過在意,“若真是服個軟可以救一人的性命我也無妨。”
張解默了默,沒有立刻出聲。
女孩子卻笑了笑,又道:“我自年宴之后便未再見過原嬌嬌,還有,先前柳傳洲提到過的大殿下折騰太醫署太醫開藥的事你可還記得?我還是想親自見一見她。”
對她要見原嬌嬌一事,張解似乎仍有些猶豫,正想開口,一個宮人從殿外匆匆進來,道:“喬大人,大殿下請你去殿里說話。”
來時她直接來了陰陽司,是以甄仕遠知曉此時她的人就在這里。
不等女孩子開口,一旁的張解便開口道:“我同她一道去。”
那宮人應是大殿下寢宮的人,聞言,不由愣了一愣,喃喃:“大殿下不曾請張天師…”
“我不進大殿下寢宮。”張解淡淡的說道,“如今這個時節,我只是去皇城各殿外看看,大殿下那里我還不曾去過。”
那宮人還愣在原地,似是一時沒有回過神來:這個時節,這是什么時節?清明?
大凡數百年的皇城里定然是死過人的,什么冤死的妃子啊,還有倒霉的宮婢宮人比比皆是,閑著無聊時,不少宮人總會指著宮里哪里哪里道鬧鬼云云的,話說今年清明陰陽司確實還不曾去看過呢!
理由如此充分,便是宮人自己也不愿拒絕,是以宮人也不再多說,只是朝張解施禮過后便轉身在前頭帶路了。
不管是大殿下還是原大小姐可都不曾說過不準張天師過去的,再者人家張天師只是在外頭看看,又不進去,那又有什么關系?
這個時辰已過了上朝的時辰了,皇城內除了巡邏的侍衛,走動的宮人宮婢之外便沒有別的什么人了,大皇子寢宮外更是連人影都沒有。
走到寢宮外,張解停下了腳步,看向喬苒:“我在外頭等你。”
喬苒點了點頭,轉身跟著宮人走入了大皇子的寢宮。
還未走了幾步,便看到背負著雙手,在不遠處的廊下滿臉陰郁看著她的大皇子。
宮人見狀連忙帶著喬苒走了過去。
行至大皇子面前,喬苒施禮喚道:“大殿下。”
眼看女孩子施禮完不等自己開口便起身,大皇子臉色頓變,小小年紀的孩子陰郁的臉上閃過一絲戾色。
“大膽!”他脫口而出。
比起他臉上的憤怒,喬苒神情平靜,認真的問道:“大殿下何以開口道此話?”
“本宮讓你起來了么?”大皇子看著她恨恨道,眼里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
相比他的厭惡之色,女孩子神情依舊平靜:“敢問殿下,可是下官做錯了什么以致大殿下想要懲罰下官?”
“看到你那張臉便讓本宮惡心。”大皇子毫不客氣的開口道出了心聲。
這個年紀這個身份的孩子,除了陛下在場之時,其余時候都是毫不掩飾的表現自己心中真實情緒的。
“哦?”喬苒摸了摸自己的臉似是有些不解,“聽聞我與原大小姐長的極為相似,原大小姐又日常伴隨大殿下左右,如此說來是大殿下不喜原大小姐?”
大皇子聞言臉色頓變,忙氣急敗壞的開口駁斥道:“誰說的?本宮怎么會不喜歡原大小姐?是你這等人明明心思狠毒,卻偏偏生了一張令原大小姐膈應的臉,你這等人才是真正的惡心!”
喬苒笑了笑,對比大皇子的跳腳,女孩子卻依舊反應淡淡的,她笑了笑,開口道:“哦?大殿下說我心思狠毒,卻不知我狠毒在哪里。得大殿下指出來我也好改不是么?”
說話間女孩子目光略過面前的大皇子,落到了他身后微晃的垂簾之上,垂簾之后有身影若隱若現,她笑了笑,不以為意。
“你…”聞言,大殿下立時開口動了動唇就想說話,可話臨到嘴邊卻又驀地一僵,一時半刻竟找不到什么可以訴她心思狠毒的地方。
面前的女孩子臉上帶著笑意,依舊不急不緩的說著:“大殿下說不出來許是一時半會兒忘了,待到過后想起來了再說也不遲。”
大皇子聞言臉色頓時一僵,而后狠狠的剮了她一眼,哼了一聲轉身便離開了。
喬苒笑了笑,沒有在意。想要討好這個孩子于她而言算不上什么難事,只是她不想而已。
待到大皇子離開之后,在一旁縮著腦袋瑟瑟發抖的宮人才顫著聲音開口道:“其實尋你來的是原小姐,不是大殿下,你同我來吧!”
女孩子臉上不見半點驚異之色,聞言只淡淡的點了點頭,道:“帶路吧!”
本來今日之事也與大皇子無關而已,這個毫不掩飾自己情緒的孩子說到底沒有那個能力來應對復雜的人心詭譎,也沒有那個心態謙和的聽取旁人的意見。不過被人當槍使倒是一把好手,喬苒的目光落到那微微晃動的垂簾之上輕哂了一聲。
原嬌嬌此時正在大皇子寢宮所在的側殿,被宮人帶入殿內時她與甄仕遠正分別坐在兩列相距有些遠的椅子上喝茶,兩人皆一言不發。
這情形真是怎么看怎么尷尬和古怪。
喬苒隨著宮人走入殿內,待到將人帶進來,宮人便極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喬苒走入其中,朝原嬌嬌喊了一聲:“原大小姐。”
原嬌嬌再如何在大殿下面前得寵也不能掩蓋一個事實,那就是喬苒是官身,她不是。
原嬌嬌抬頭向她看來,目光落在喬苒的臉上頓了許久之后,她才緩緩起身,對喬苒道:“你來了。”
喬苒“嗯”了一聲看向一旁被忽視了個徹底的甄仕遠,道:“我的來意甄大人想必已經說過了。我們此時手頭有個案子,有個至關重要的證人還活著,想請你過去看看此人還有沒有的救。”
原嬌嬌沒有回答她這句話,只是將目光重新落到了一旁甄仕遠的身上,她道:“甄大人,你下去等吧!這是我與喬苒之間的事,救不救這個人,等我與她談過之后另說。”
甄仕遠放下手里的茶盞,看向喬苒,見喬苒朝自己略略點了點頭,便起身道:“也好,有些事你二人來談比較好。”雖是如此說來,甄仕遠還是給了她一個眼色,示意她有什么事莫忘了大聲喊叫。
這是他們來之前甄仕遠強力要求的,雖然喬苒覺得原嬌嬌真要想怎么樣便是大聲喊來甄仕遠也沒用卻還是點頭應了下來,好叫甄仕遠放心。
原嬌嬌見狀這才開口喚了聲“水行”讓水行將甄仕遠帶出去。
喬苒看向匆匆領著甄仕遠離開的水行,直到再也看不到水行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
“你看水行做什么?”一直盯著喬苒的原嬌嬌見她的舉動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我們之間的事,你去盯她做什么?我雖偏疼水行,她卻也影響不了我的決定。”
是么?喬苒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卻還是收回了看向水行的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原嬌嬌。
“近些時日在大殿下這里可好?”女孩子頓了頓,便開口了。
這話雖說語氣寡淡平常了點,卻讓原嬌嬌一怔,看著面前這張彷如看鏡子一般的臉,她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她與喬苒之間仿佛天生就是對立的,撕破臉皮之后,彼此也不吝的在對方面前展示真實的自我。
她們互相不喜歡甚至敵對和厭惡頂著與自己一張相似臉的對方。
這樣淡淡的詢問已有數月不曾聽過了,原嬌嬌只覺得這樣的詢問應當是從身邊親近人口中問出來的,而不是她。
只是對著面前女孩子平靜的眼神,她卻還是僵著臉道:“尚可。”頓了頓,又道,“你呢?”
喬苒認真又細致的說道:“雖說案子有些麻煩,卻也還好。一樁一樁的都解決了,只如今這樁有些麻煩,死了幾個人,還有一個求生之能極強,卻也同活死人無異了。”
便知道她莫名其妙的詢問自己是有所圖,果然,還是將話題轉到那個快死的人身上了。
原嬌嬌冷笑了一聲,沒有接話,轉而揚起了下巴,眼瞼微垂的看著她,道:“我沒有想到你會求到我的身上。”
“你知我私心里是不愿的,”對此喬苒倒是毫不在意的在原嬌嬌面前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她道,“可你知道公是公,似是私,公私不能混為一談,這個活著的證人很重要,如此求生,若是不幫一幫他,任其自生自滅,總是說不過去的。”
“那是你的事,我為什么要幫你?”原嬌嬌冷笑的看著她。
“你若是不肯松口不見甄仕遠便是了,何必還要特意遣人來尋我?”喬苒反問她,而后目光落到了她嚴嚴實實的袖口上,道,“這于你而言,不是舉手之勞么?”
原嬌嬌默了默,隨即臉上的冷意更甚了:“那不過是我想看你求我而已。”
“好,求你。”女孩子幾乎想也不想便開口道,“求你救救這個人。”
這哪里有半點求人的態度?原嬌嬌臉色難看至極:“喬苒,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態?真正的求人該跪下來,而不是如你這樣。”
“那不行,我不跪。”沒想到她這話一出女孩子想也不想便開口拒絕了,“方才是以禮相求,可你若是不答應,我便準備先禮后兵了,原大神醫。”
原嬌嬌臉色頓變,她沒有錯過女孩子口中的“原大神醫”四個字,聞言當即怒道:“你想拿神醫名頭來壓我?”
贊揚同時也是最牢固的枷鎖,心懷天下蒼生的神醫若是被爆出不肯救治病人怕是同樣也會被人所詬病。
若大理寺當真要如此以名壓她,她該如何應對?原嬌嬌臉色發白,一時沒有想到什么好的應對辦法。
沒想到女孩子卻在此時再次開口了:“這倒是不錯的主意,不過你既想到這個主意了,我也不好再用了,那就換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