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索特別長?甄仕遠看向這十三盞才被他懸起來系在半空中的宮燈,有些疑惑。
他一把年紀了,早過了玩燈的年歲了,對玩宮燈這種事委實是不擅長…就算擅長,哪個還會特意去注意繩索的長度?
甄仕遠看向被他懸起的宮燈,微微瞇了瞇眼。
甄止既然敢開口說出這樣的話,那應當不是貿然開口了。
“甄大人,”正這般想著,甄止指著被他依著徐十小姐出事那一日在冰燈陣出口處一樣懸掛起來的宮燈,道,“下官可否取一盞下來看看?”
甄仕遠“哦”了一聲,道,“這是自然。”
甄止聽罷隨手將附近的椅子推了過來,而后踩著椅子摘了一盞下來,隨后提著拿在手里,對甄仕遠道:“大人,可看出什么不同來了?”
甄仕遠看那盞被他提在手中的宮燈懸到了他大腿處的位置,只要腳步一動,宮燈便會隨著他的走動“打”到他的大腿上,他蹙眉道:“如此,走路似乎有些不大方便。”
甄止點頭,道:“確實如此。”頓了頓,又道,“甄大人可以再去坊市燈鋪買幾盞手提燈回來做對比,一看便知。”
說罷,不等甄仕遠開口,他又繼續道:“下官斗膽猜測甄大人過來請下官為的便是這宮燈能否用作催眠所用,大人,下官可以很明確的說是可以的。而且此時宮燈未點燃,夜間宮燈點燃,搖晃的宮燈加上燈火能更助于催眠攝魂手段的施展。”
甄止解釋著:“施展催眠攝魂手段之時,我等常常會借助外物,譬如點燃的熏香、香囊等等燈火也是其中一種。”
他說著突然比劃了一下,而后動了動唇,似乎是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甄仕遠看他的表情,心知他有話要說,于是便道:“有什么話你直說便是,無妨。”
于是甄止想了想道:“似罌粟、五石散這等事物加入其中,對于催眠攝魂手段的施展幫助更大。”
甄仕遠聽罷,神情一凝。
甄止見狀,忙道:“這便是下官不愿多說的緣由。”
與罌粟、五石散扯上關系總是有些邪乎的,先前房相爺的侄子房值周不就因為這種事出了事嗎?刑部衙門自然也不會準許使用。他雖然也未用過,卻能夠確定用上這樣的藥一定能事半功倍。畢竟罌粟、五石散這等事物最能摧毀人的心志了。
與這些事物相比,燈火的作用都有些不夠看了。
不過再不夠看,這也是輔助之物,這些懸掛在冰燈陣門口的宮燈確實極有可能會被別有用心之人用來行催眠攝魂所用。
甄仕遠此時面上不顯,心里卻早已信了七八分,不然如何解釋這提起來行動不便的繩索?哦,對了,除了這十三盞宮燈之外,剩余的兩盞就在裴卿卿那個小丫頭那里。
小丫頭如今是去洛陽玩了,糖球、蜜餞和點心這些不會忘,那兩盞被她帶回去宮燈估摸著不會帶走吧!畢竟是出門,一切從簡,連燈都要帶像什么樣子?甄仕遠腹誹了一番,正要開口喚人,想了想,卻還是決定自己親自走一趟來得好。
打定主意之后,甄仕遠便沒有再喚官差,轉而自己去后頭喚了車夫。
來到那條自己不怎么來卻熟悉無比的巷子門口,甄仕遠便下了馬車,讓車夫在巷口等著,而后站在巷子口踟躕了一刻便走了進去。
姓喬的丫頭租住的宅子離巷口不遠,所以,才走了沒幾步便已經能看到宅門了。
大抵是因著主人和跑的最勤快的裴卿卿還有唐中元不在家的緣故,宅門關著。想也是,紅豆和方家母女都是女子,喬書又常年不在家中,呃,就算在家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是把門關起來的好。
甄仕遠想著準備走過去敲門,只是還不待走到屋宅門口,便聽一旁傳來一聲略帶驚訝的輕呼聲。
“甄大人?”
甄仕遠本能的一個激靈,腦中本能的閃過一絲念頭:聲音是個女子,有些熟悉,但不是那個姓喬的丫頭,而是…他一邊想著一邊轉頭看了過去。
待到對上那張五官雖然柔弱眼神卻十分堅毅的臉時,他不由一怔,脫口而出:“張夫人。”
原來是張明的夫人,他心道。這位柔弱,性格卻總讓人無端想到那丫頭的張夫人居然會出現在這里,甄仕遠有些意外,下意識的看了眼這宅子,見宅子的門頭上寫著“閆宅”二字,看字跡不像是外頭統一定做的門頭,而是有人書寫之后拓下來另做的。
字跡俊秀飄逸,轉折處又有些內斂,甄仕遠自己便是進士出身的文人,字如其人這句話他也是信幾分的,此時看這門頭的“閆宅”二字,不知為何,甄仕遠對這書寫者心中也有了幾分猜測,這多半也是個儒雅內斂的文人。
正這般想著,張夫人已經快步走下臺階,走到他面前,俯身施了一禮之后,開口道:“民婦來這里看表兄,沒想到竟會在這里看到大人。”
今兒一大早留在大理寺衙門的張夫人便過來說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甄仕遠想了想,便允了。
張夫人等人尤其是張夫人只是留在大理寺衙門協助他們查案,并非嫌犯。再者說這整件事張夫人也是受害者,跑什么跑?就算想跑,不管她那個失憶時另娶的夫君,自家的兒子也要顧忌的。
是以,甄仕遠想了想應允了,還道讓她帶上官差,不過此時沒見他大理寺的那幾個官差,估摸著是沒帶什么人,只身前來了。
一個女子獨自跑到這里來…甄仕遠心頭閃過一絲狐疑。不過聽她口口聲聲道表兄,這自古表兄表妹的…甄仕遠“哦”了一聲,作恍然大悟狀:“原來這里住的是張夫人的表兄…”
正說話間,聽宅子里傳來了一聲男子的問詢聲:“表妹,你在同何人說話?”
隨著這一聲問詢,說話男子也出現在了甄仕遠眼前。
看到甄仕遠,男子愣了一愣,下意識道:“表妹夫好似不長這般…”話未說完,大抵是注意到了甄仕遠身上的官袍,男子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后忙向甄仕遠施禮,道:“草民見過大理寺卿大人。”
甄仕遠看著這字如其人,外表確實儒雅帶著幾分書卷氣的男子,點了點頭,道:“無妨,本官過來找人的。”
能住在這里的雖然未必大富大貴,卻也不是那種需要日常為一兩口生計奔波的百姓,看這人的模樣,估摸著不是教私塾的先生就是開書坊東家、文士之流的。如此,還真是表兄表妹,喜歡的東西都差不多。
甄仕遠或許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隨意一猜便將閆先生的身份猜對了,閆先生便是個教私塾的先生。
聽他是來找人,那閆先生“哦”了一聲,看了眼對門緊閉宅門的屋宅,道:“也對,那家的租戶就是大理寺那位女官,大人應當是來找她的”
雖是這么說的,閆先生緊接著便疑惑了起來:“我聽她…呃,聽人說那位女官出遠門辦事了,大人不知道嗎?”
沒道理啊!身為大理寺卿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個女官出遠門了?若只是簡單的告了幾日假,那或許會是出去玩了,可那位寡居的方夫人說了喬大人是出遠門要去洛陽了。
他與那位方夫人年紀相仿,經歷也相似,一開始他瞧那位方夫人不是個靈慧的,畢竟他身邊這個年紀的女子不管是他故去的夫人,還是他表妹都是極聰慧的,似方夫人這等“朽木不可雕也”的還當真是異類。
所以,最開始他是不喜歡這位方夫人了,后來見她雖然不大聰明,卻肯學,他講那些常人聽起來枯燥的學問的時候,她也總是聽的十分認真,便也漸漸的不大討厭這位方夫人了。也許往后…一想到往后的事,閆先生雖然面上不顯,耳尖卻忍不住紅了。
這種事其實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男未婚女未嫁,不過是年紀大一點,又先前都有過世的夫君夫人罷了,大楚可從來沒有守節不準再娶再嫁的說法。
看著這看起來書卷氣濃濃的張夫人表兄說著話說著話開始發愣,甄仕遠不由咳了一聲。
被他這一聲咳嗽提醒的回過神來的閆先生忙道:“喬大人真出遠門了…”
看自己表兄這幅傻愣愣的樣子,張夫人無奈扶額:自己這表兄別的都好,就是不夠機敏,容易認死理。先前因為夫君三年后回來的事,他發了好一通火,先時那一聲嘀咕聽起來險些將甄大人當作她夫君了。
這甄大人與她夫君的長相可是截然不同,敢情只要同她說話的就成了她夫君不成?
眼下鬧了一通玩烏龍的表兄眼看還要繼續說下去,張夫人連忙出聲打斷了他的話,看了眼甄仕遠古怪的臉色,她道:“甄大人當然知道這件事了,喬大人出遠門還是甄大人下的令呢!”
這話甄仕遠雖然沒有說,不過聽說喬大人離京那一日除了大理寺的官員還有不少官差一同離開。
若只是告假出遠門,官差可不用隨行,所以,喬大人出門這件事自是甄大人的命令了。
而這等時候出遠門,雖然案子她只清楚關于夫君的事,不過想也知道多半還是同徐十小姐有關,畢竟聽聞喬大人一行去的可是洛陽。
說來說去,還是這個案子,張夫人心中感慨了一聲。讓她夫君失憶的人當真是毀了她原本無憾的一生,人道破鏡重圓,彩娘是確確實實存在的,總是很難再回到以前了。
張夫人既然這么說了,甄仕遠也懶得再解釋,只看了眼那個不怎么機靈的閆先生,道:“本官是過來找旁人的。”
也不知道張夫人這般心思七竅玲瓏的人怎么會有個這樣的表兄,就像姓喬的丫頭那么聰慧的人,身邊居然有那個叫紅豆的憨傻丫頭一般。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甄仕遠感慨了兩聲,上天就是這么公平,有的人太聰明了,總要有人傻一些平衡一番。這才算是公平。
閆先生怔了怔,似是有些疑惑,卻被張夫人一個眼色制住了,直到甄仕遠敲開了對面的屋門,一臉訝然的紅豆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甄仕遠推著進了門,而后“嘭”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不過關上房門之后,甄仕遠便未再推著紅豆進屋堂說話了,轉而耳朵貼著大門認真的聽起了外頭的動靜。
看堂堂大理寺卿這幅“聽壁角”的樣子,紅豆愣了一愣,回過神來,忍不住道:“甄大人,你做什么呢?外面是閆先生,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說一聲,直接將他請進來就是了。他同我們的關系還不錯…”
甄仕遠沒有理會她,只聽了會兒,疑惑道:“怎么只有張夫人訓斥的聲音呢?表兄表妹這種事自古就有,那丫頭可說了,凡事皆有可能,人要多聽多想…”
這案子如此復雜,如同撥霞供一般,再往里頭加一段表兄表妹的事又有什么奇怪的?
在別的方面不開竅,在這種事上最開竅的紅豆當即恍然,而后拉了拉甄仕遠,讓他別在閆先生的事情上浪費功夫了:”莫看了,這什么夫人同閆先生應當就是表兄表妹的關系,要說有關系閆先生也是同方二夫人有關才是…”
一時沒留神說漏嘴的紅豆雖然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可看甄仕遠朝她望來的眼神,顯然已經聽到了。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難猜的事,一屋子的女孩子,除了方二夫人這個適齡的還能有誰?
甄仕遠聽罷不由皺眉,問紅豆:“她沒管管?”
雖然沒指名道姓,可紅豆還是聽出了他話里的“她”就是指的自家小姐,扁了扁嘴,道:“小姐說該說的話都說了,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很難控制的,方二夫人不聽也沒有辦法,小姐也說了這件事遲早有出事的一天。”
甄仕遠聽的一時半刻沒去找那兩盞燈,反而奇道:“她既然知道此事定會被人拿捏大做文章,為什么不阻止?”
方家那兩個失蹤的定是被什么人拿捏在手里做底牌呢,這張底牌遲早有放出來的一天,到時候,還有什么事能比這件事更好拿來發作的嗎?
誠心找茬發作這種事只是需要一個借口,管你們是不是發乎情止乎禮還是什么別的緣故,這種事一向是言語解釋不清楚的。
“又不能將人綁了。”紅豆哼了兩聲,話越說越順溜,“小姐該做的都做了,還要怎樣?再者說來小姐說了,既然沒辦法知道對方會借此大做文章,不如將計就計,也好早做應對。”
這句話她太熟悉了,被唐中元教念成語的時候背了好些遍呢!
雖然詫異紅豆怎么突然間出口成章了,不過比起這個來,倒是喬苒的反應再一次令他震驚到了。
果然,坐以待斃這種事她從來不會做的,雖說不知道她準備怎么應對,可他這一回真是白操心了,罷了罷了,還是找燈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