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傅靈咬在嘴里的面團一頓,先前咋咋呼呼的神情頓時斂去了不少,片刻之后,她冷笑著狠狠的咬了一口面團,道:“我這么說來當然是有理由的。”
喬苒平靜的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傅靈再次咬了一口面團,這才開口說了起來:“我將這個猜測告訴了阿緣,阿緣覺得很有道理,因著小廝所說的謝承澤每每開始夢行都是在半夜里,有一日,我們便偷偷守在謝府門口等著,想看看是不是當真如小廝所說的他會半夜出府,誒,你別說,那一日我們還當真等到謝承澤出府了。”
喬苒“恩”了一聲,眉心微擰,問她:“然后呢?你們跟上謝承澤了?”
傅靈點頭道:“不錯,當時阿緣擔心他夢行癥會出什么意外,我們便跟上了謝承澤。結果,你道他去了哪里?”
喬苒若有所思的看著傅靈,頓了片刻見她沒有開口,知她在等自己接話,便順著她的話問了下去:“他去了哪里?”
傅靈這才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他居然一晚上走了那么多路,直接出城了。”
喬苒抬眼看了她一眼,道了聲“哦”,而后才平靜的問她:“那你們跟上了嗎?”
“那是自然。”傅靈說著語氣漸漸激動了起來,“我和阿緣一路跟著他出了城…”
對面的女孩子聞言眼皮輕輕抬了抬,指出了其中的關鍵:“既然是夜晚出城,守門的護衛未攔你們?”
長安城可是有宵禁的。
“這倒沒有。”傅靈怔了怔,老老實實的回道,“他有牌子能夜晚出城的。”
患了夢行癥還知道自己出示手令牌子出城?喬苒看著對面情緒激動的傅靈,暗暗嘆了口氣:這位瞧起來還當真是個傻大姐。
怕是覺得謝承澤真患了夢行癥的只有傅靈自己了,徐十小姐根本沒有信過這個猜測,至于為什么要跟上謝承澤,大概還是好奇自己這位夜半總出門的未婚夫是要做什么吧!
徐十小姐都未說破,喬苒自然也不說破了,等著傅靈繼續說下去。
“我們跟著他出了城,而后便見他一路去了城外的山林,阿緣說患了夢行癥的人不能隨意被人打擾,不能離太近,否則很有可能驚擾了他以至于出現大問題,我想著謝承澤這又是夢行癥又是雙魂癥渾身毛病已經不少了,再出一個,我家阿緣下半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便聽了阿緣的建議。”傅靈認真的說著,“所以進了山林之后,我跟阿緣便只遠遠的跟在了謝承澤身后,不敢靠太近,只看到他似乎在跟什么人說話…”
夜半、出門、密會,喬苒拼湊著從傅靈口中說出的信息,面上神色不顯,只讓傅靈繼續說下去。
“我先前只以為他在跟什么人說話,可后來的事證明跟他說話的不一定是人。”傅靈臉上閃過一絲凝重之色,這般想著,下意識的再次看了眼面前的女孩子。
面前的女孩子目光依舊清亮,她就這么平靜的望著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快些說啊!我正認真的聽著。”
傅靈覺得自己受到了鼓舞,想了想,繼續道:“后來我想了想,那日我們離得遠,也未看清楚,遠遠看著似是一個人影,可事實上…”
說到這里,傅靈一下子壓低了嗓音,四處看了看,而后湊近女孩子,小聲道:“可事實上,不一定是個人啊!”
即便是心里有所準備,知道這個傻大姐的推測多半不會太靠譜,可聽到這句話時,喬苒眉心還是忍不住跳了跳,看著眼前一邊搗鼓手中面團碗,一邊疑神疑鬼模樣的傅靈,忍不住道:“不是人能是什么?”
“自然是…”傅靈見女孩子一副不曾聯想到的樣子,終于忍不住急了,指了指頭頂,而后一吐舌頭,做了個生動的“斷氣”的表情,道,“當然是那種東西了。”
眼見女孩子蹙了蹙眉,沒有吭聲,傅靈也急了,又一記再次拍在了桌子上,大聲道:“你莫要不信我,我這么說可是有緣由的!”
喬苒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反問她:“什么緣由?”
傅靈急急的說道:“那城郊山林離山腳的亂葬崗不遠,在山林里隨便一瞅還能瞅到林立的墳頭,民間傳說話本子里關于這個墳頭的故事說上十天半月都說不完呢!”
譬如說什么夜半酒鬼跑到這亂葬崗碰到個美貌女子,酒色上頭一時沒把持住成了事,待到風流一夜爬起來發現旁邊睡的是個骷髏,驚嚇的自此不能人道,再譬如什么有不孝子孫夜里經過,看到故去的老母將他在這里綁了一夜什么的。
這種故事她其實是有些不敢聽的,可有時候實在架不住好奇便聽了,聽罷又害怕的厲害,可越是害怕記得越牢,回去往往都要做上好些天的噩夢。
說完自己的猜測,見對面女孩子眼神有些古怪,傅靈只當她沒聽明白,繼續自己的‘推理’:“而且那日我害怕,沒有繼續跟著,可阿緣是不怕的,她跟上去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那種東西,自是沒有再過去。不過阿緣瞧著柔柔弱弱的,卻是個膽子大的,她害怕不敢跟上,心里卻又著實擔心阿緣,便在原地等著,等了快一個時辰,阿緣才回來。
“她回來之后,我一眼就看到她脖子上的印子了。”傅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個反手“掐”自己的動作,道,“脖子上有手指印。”阿緣肌膚生的白,那手指印更是襯的清清楚楚,她便是個瞎的都看的見,不會看錯的。
喬苒聽到這里,神情微肅,也不再催她吃碗里那塊看著就難以下咽的面團了,只問她:“徐十小姐對脖子上的手指印怎么說?”
正“沉迷”于自己推理的傅靈卻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阿緣說是自己脖子上沾了草、葉,癢這去撓出來的,開什么玩笑?”她說著再次反手做了那個對自己掐脖的動作,道,“便是癢想撓,是這么撓的嗎?當我傻呢嘛!”
這個推理倒是不笨!喬苒隨口嗯了一聲,接著套話,不,是問她:“之后呢?你們做了什么?”
傅靈這才懨懨道:“之后我們便下山了,沒幾天,我跟阿緣又出城玩,阿緣特意去了城外的寺廟道觀,將這些地方都走了一遍,求了簽,還買了符什么的。你說,這不是證明阿緣見到了什么不能見的那種東西嗎?”
喬苒擰了擰眉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片刻,點了點頭。
傅靈受到了肯定,再接再厲:“所以,這次一聽阿緣是跟在謝承澤身后好端端的突然出門什么的,我便覺得此事蹊蹺,想起先前阿緣脖子上的印子,這一次冰燈陣突然不靈什么的,也應當是那種東西作祟,只是…”傅靈說到這里,臉色沒來由的一白,她神情慘然,“只是這一次沒有似上次那樣撐過去…”
喬苒抬眸看了她一眼。
傅靈激動的反問她:“你說我說的對不對?這件事是不是就是謝承澤害的?他應當已經被那種東西攪渾了心智,中邪了,所以害了阿緣…”
“既然你說謝承澤中邪了,”喬苒這一次沒有再等傅靈繼續說下去,而是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問她,“他怎么不去陰陽司找人看看?”
這種疑神疑鬼的怪事天底下還有比陰陽司更靠譜的地方可以看的嗎?
傅靈一噎,下意識回道:“不是去求了簽、符什么的嗎?去陰陽司找人多麻煩…”話到一半,她自己便說不下去了。
這長安城每一日疑神疑鬼覺得自己撞了不干凈東西的不知有多少人呢,若是每一個都去找陰陽司,怕是整個陰陽司的人都要忙的沒功夫睡覺了,再加上陰陽司負責的諸事不在少數,平日里忙得很,真正能請陰陽司天師過去的除卻權勢之外,還需要運氣以及花費的時間。
正因為這個關系,不是遇上什么詭異的大事,一般而言,長安城中人是不會去請陰陽司的,等請到陰陽司大多已是十天半月之后的事了。
可這于謝承澤等人來說卻并不是一件難事,畢竟他們同張解的私交那么好,真要中邪了,難道不能去找張解嗎?
喬苒點破了傅靈推理里的漏洞,眼見面前回過神來的女孩子氣的一拍桌子,直道“好似也有些道理,既然不是中邪了,那謝承澤和阿緣的事就沒關系嗎?”
有沒有關系她不知道,不過傅靈的這一通誤會對喬苒來說倒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喬苒想著,起身道:“這次多謝傅小姐了,下次若是還能想到什么關于徐十小姐的事,你大可來衙門找我。”女孩子說到這里,指了指外頭的夜色,道,“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傅靈點了點頭,直到此時目光才從她的身上落到一旁的裴卿卿身上:“我就不送…啊!”
一聲驚呼響起,埋在一疊小山似的桂花酒釀小圓子碗后的裴卿卿抬頭朝她咧嘴笑了笑,對上喬苒望來的目光怔了一怔,反應過來:“喬小姐,我們要回家了嗎?”她還沒吃飽呢!
不過肚子半飽也可以了,裴卿卿一口喝掉了手中小碗里僅剩的一點小圓子,打了個嗝起身扛著小白走到喬苒身后,朝傅靈豪氣的抄了抄手,真誠的說道:“我們走了,這次多謝你的款待了。”
傅靈似是還在發怔,沒有反應過來。喬苒見她不說話,便當她默認了,帶著裴卿卿便離開小食肆回家去了。
也不知多久之后,食肆里爆發出了一陣驚呼聲。
這小不點怎的那么能吃!傅靈握著干癟的荷包肉痛不已,早知如此…早知一家小食肆都能吃掉那么多錢財,她還不如就在街邊同喬大人長話短說來得好呢!
這還當真不是喬苒有意坑傅靈,裴卿卿的飯量…她是猜到了,不過想著小食肆里一碗桂花酒釀圓子倒也不貴,便是吃了十多碗,就是她一個靠著大理寺俸祿過活養一大家子的都請得起,她私以為一個上督護家的大小姐應當也不會太過在意,畢竟開始請客時,她表現的那般豪爽一副不差錢財的樣子。
只是后來,待到同傅靈熟悉了,知道這位傅大小姐錢不留手“兩袖清風”的樣子之后,她才曉得這十多碗酒釀圓子可將傅靈坑慘了。
夜半從夢中驚醒,喬苒睜眼看著從窗戶縫隙透進屋中的月光,深吸了一口氣。
身旁的裴卿卿吃了十多碗傅靈請的酒釀圓子睡得正香,今日張解也沒有心頭念著事情大晚上跑來她這里做梁上君。
屋子里難得的安靜,按理說這該是個難得好眠的晚上,可喬苒委實是有些難以入睡。
想起今兒晚飯時傅靈說的話,喬苒苦笑了一聲:若是可以,她當真是不想再接手同謝承澤有關的案子了,尤其這個案子涉及的還是徐十小姐,。
她雖然想著查明真相,卻也不是個當真不近人情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將謝承澤列為嫌犯,叫過來審問,再查證一番將他摘清,換了她是謝承澤怕是要忍不住動手了。
人說她所過之處必有大案,謝承澤比之她來,這一段時日接手的每個案子看起來,都像“兇手”,最后查證一番卻又都不是,這等“厲害”的嫌犯比起她的“處處大案”來也當真是混不多讓了。
瞧徐十小姐心思細膩、七竅玲瓏的樣子便知道她插手的事不在少數,連她都能察覺出謝承澤的秘密,同謝承澤關系更親近的徐十小姐能察覺出自然不是什么難事,插手謝承澤的事也不奇怪。
不過事關徐十小姐的死,她直覺同謝承澤關系應當不大。只是問,還是要問的。
喬苒這般想著,再次看了眼身旁的裴卿卿,覺得明天還是要帶好裴卿卿出門的。不知道是不是因著先前在謝家同謝承澤開誠布公的談過一回的關系,面對明日即將再次作為嫌犯被審問的謝承澤,喬苒都生出了幾分微不可見的羞愧和尷尬。
她真的沒有在故意找謝承澤的茬。
翻了個身,喬苒閉上眼沉沉睡去。
隔日,原本準備去徐家找謝承澤的喬苒沒等到去徐家的機會,因著一大早才步入大理寺,便看到了在門口等著她的謝承澤了。
喬苒動了動唇,還不待她說話,便聽謝承澤主動開口道:“昨晚傅靈找我說了一些事情,我怕引起誤會,為了少讓阿緣的案子走些彎路,便特意過來解釋了。”
聽他提起“傅靈”兩個字,喬苒心頭油然生出一股無奈來:她算是知道為什么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徐十小姐很多時候寧愿哄著傅靈說假話,也不愿說真話了。
她昨晚對傅靈的評價沒有錯:這位傅小姐怕是有些一根筋和缺心眼。什么話到了她那里怕是都有隨時泄密的風險的。
還在想著傅靈的事時,那邊的謝承澤已經開口了:“阿緣的事同我無關,我不會害她,莫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喬苒終于忍不住問謝承澤,道:“那你夜半出門以及徐十小姐脖子上的掐痕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