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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永昌九年

  只是,即便如此,女孩子也并未立刻打開那只木匣子,而是手搭在木匣子的鎖扣之上,微微嘆了一聲,道:“我進去便不怕對方對我做什么,怕的是對方會調換里頭的東西。不過,我認真想了想,還是賭了這一把。”女孩子解釋著,“因著我如今帶印信登門,幾乎已經坐實了‘私藏’的事,小廝被抓是在山西路,他們再如何神通廣大,也不能未卜先知,不可能知道山西路發生的事。”

  這確實有賭的成分,但她賭贏的可能性極大。

  “一個會因貪圖錢財私藏印信的人做出什么事來都不足為奇,經營這黑錢莊生意的絕對不可能是什么大善人,以己度人,那他多半也會以最大程度的惡來揣度我,譬如那時候在山西路私下里逼問了那小廝是以知曉里頭的物件等等。如此揣摩之下,在他看來,我即便不清楚里頭物件的重要性,可若是無緣無故被調換了里頭的東西,我也會發現的。”女孩子語氣平靜的分析著雙方的心境變幻,“在他看來,我若是會發現,要么便是咬牙忍下這不清不楚的私藏,要么便干脆將私藏的印信交給大人你,而兩者之間,他無法確定我會選擇哪一種方式,本著以惡揣摩我的本性,那么我選擇‘我得不到東西你元亨錢莊也別落到好處’的同歸于盡的方法顯然更有可能。”

  一個看似尋常簡單的取物過程,不知不覺間雙方已經博弈了一番了,而以結果看,如果那匣子里的東西是真的的話,那這場博弈她已經勝了。

  甄仕遠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后,才道:“本官先時沒將這印信拿出來其實并未想那么多。”他只是遵循人的本能,將眼下關于案子的最后一張牌藏了起來,不到萬不得已不敢輕易打出來而已。

  他是這等人,這世間大多數人也是如此,可偏偏面前這位并不是。她只會選擇在自己認為最適合的時候出手。

  “東西會是真的嗎?”比起如何拿到的過程,徐和修的目光已經在面前的木匣子上停頓了許久了。

  “我不知道印信藏的是什么東西。”女孩子說著伸手去撥動木匣上的鎖扣,道,“先前在元亨錢莊我和裴卿卿打開看過了,粗一看確實沒什么特別的,不過就是些銀兩。”

  話音落下,鎖扣“啪嗒”一聲掉落在桌子上,女孩子伸開了木匣子,木匣之中是擺放齊整的銀錠。

  看到木匣之中事物時,甄仕遠和徐和修先是一愣,而后不約而同的露出了失望之色。

  原本以為就算不是什么指向兇手的直接物件,譬如兇手身上帶的天下獨一無二的東西之類的云云,就算不是這些,也該是些不同尋常的金銀器物。總之,任他們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眼前這一匣子整整齊齊的銀錠。

  “你…不會是被騙了吧?”徐和修看了片刻之后,猶豫著問喬苒。

  畢竟他們這里的人誰也不知道盒子里的到底是什么,就算被騙了,他們也是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有沒有被騙。”果不其然,這話一出便見女孩子搖了搖頭,而后便見她伸手抓起其中一枚銀錠拿到手中摩挲了片刻,對他二人道,“不過,我覺得他們應該沒有調換過。”

  沒有調換過,意思便是這匣子里本來就是這些銀錠?

  還不等他二人開口相問,女孩子便轉動著手里的銀錠,將銀錠的底部朝向他們。

  銀錠底部有一枚四方刻印,可以看出這是一枚官銀。

  大楚律法中并沒有規定收藏官銀不用是什么重罪。

  “既然準備用金銀事物調換了,那選擇沒什么記號的熔用的私銀顯然比官銀更好,用官銀調換顯然有多此一舉之嫌。”女孩子說著頓了頓,搖頭道,“所以,我傾向于他們沒有調換過。”

  沒有調換過的話,這些官銀怎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呢?

  甄仕遠伸手拿起一枚官銀看向官銀下方的刻印。

  “永昌九年,”甄仕遠微微瞇了瞇眼,這個年號才出先是叫他愣了一愣,而后恍然道,“好似是幾朝前的舊官銀了。”

  真要算起來的話,那位年號永昌的大楚天子是如今這位天子的曾曾祖父了。這個永昌九年距今也有一百多年了。

  一百多年前的舊官銀,呃,興許對某些有收藏癖好的民間大家來說比如今的官銀多值些錢,可也多值不了多少錢。

  確實如她所說,真要調換的話確實沒必要拿一匣子百年前的舊官銀來替換,他私心也覺得這東西應該就是印信代表的東西。

  沒想到他在這里輾轉反側不敢取出的東西,她卻如此輕而易舉的取出來了,甄仕遠這般想著忍不住看了眼對面把玩著手里官銀的女孩子。

  仿佛是察覺到了他的內心所想,女孩子朝他笑了笑,開口說道:“甄大人,雖是同一枚印信,可不同的人去取,元亨錢莊給的恐怕是不同的。這小小的元亨錢莊里皆是聰明人,而聰明人總是喜歡多想的。”

  所以,只消她稍加引導,對方便會順著她引導的方向多想,至于如果對方沒有多想,對她和對甄仕遠態度一樣,同樣換了個東西出來敷衍人,那也不過是最壞的結果。畢竟印信只有用了才有用,不用爛在手里一樣沒用,所以,甄仕遠遲早是要拿出來的。既然如此,倒不如趁著這個時候拿出來,還能拿到藏在元亨錢莊中的真正的物件。

  畢竟給不給東西是他們自己說了算,至于給的是不是真的,這就看元亨錢莊自己了。

  眼下,她傾向于這些東西就是真的,這就是那個為小廝引來殺身之禍的東西。如此的話,問題便又來了,元亨錢莊為什么敢把這些東西交給她?他們在整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這些永昌九年的官銀何以藏了那么久?

  一百多年前的大楚天子年號永昌,這位永昌帝在其在位九年熔造的這批官銀背后又藏著什么秘密?

  這一刻,屋內的幾人神色不約而同的變得凝重了起來。眼下,這些都不知道,但作為一個接手了不少案子的大理寺官員此時此刻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預感:這個永昌九年怕是藏了不少秘密。

  到底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對于他們這些后人而言,那是史書上記載的過去事,當年的人和事都早已不在了,而眾人看過去事的眼光和看當下事的心態總是不同的。

  “這個陛下的曾曾祖父在位時間不算短,卻也不長,在位二十來年。”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徐和修再次開口說了起來,說起這些百年前的事,他神情中不免帶了幾分古怪之色。

  到底還是有些不習慣的,以往被當做前人史書來讀來看的人突然出現在了手頭的案子里,他們這些后人難道還能承辦先人舊事不成?徐和修甚至心中暗忖:要不找陰陽司來做個法什么的問一問。

  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想也知道便是提了解之都不會理會他。

  又想了一會兒,徐和修再次開口說了一句:“這永昌帝好似也沒做過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他想了那么久,什么也未想到。

  天子在位時自然受世人敬仰,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可待到過世之后,對于這些過往的天子,世人自有自己的評斷。當然,這評斷不是和尋常百姓相比,而是和同樣的天子相比的。

  有秦皇漢武這等在史書上留下姓名的曠世君主,自也有那等荒淫無道被后人唾罵的暴君,不過,更多的是不少碌碌無為,甚至連說書先生都懶得說的平庸天子。

  這位永昌帝就是這些諸多平庸到說書先生都懶得提的天子之一。可眼下,這位史書上筆墨也著墨不多的天子卻突然以這樣古怪的方式出現在了他們面前,還與一樁人命案有關。這整件事簡直叫人不知該如何用言語來形容。

  徐和修默默的打量著面前不說話的兩個人,至于在一旁偷吃的裴卿卿已經被他自動略過了。

  “你們怎么看?”他問道。

  甄仕遠想了想,道:“眼下除了這一處簡直不知如何下手,也只能順著永昌帝的線索查下去了。”

  至于大牢里關著的那個謝奕,他們在這里的幾個心里都清楚,小廝的死多半同他無關,倒是先時教唆殺人是要判一判的,可現在案子未解決的疑點是在小廝的身上,所以牢里那個謝奕他并沒有多做審問,也沒有交給刑部上刑的想法。

  謝奕這個謝氏子弟雖說看起來已經養成紈绔了,可他沒有幫謝家清理紈绔的心思,也不想多惹麻煩。

  “永昌九年。”一道女聲就在此時突然響起。

  這屋子里統共兩個女子,裴卿卿的聲音沒那么小,而且嘴里還塞著糯米團子呢,顯然說話的不是裴卿卿,是一旁的喬苒。

  她已經好一會兒沒有出聲了,此時一出聲卻是重復了一遍這個年號,而后對著甄仕遠和徐和修望來的目光,她才緩緩開口道:“我沒有在官史上看到過這個年號的事情記錄。”

  對于她“過目不忘”之能,眾人自是信的,官史這種東西早被她當做話本子翻看過了,所以她說沒有,多半是不會有錯了。

  而且,這是極有可能的。

  因為永昌帝作為一個處處中庸的帝王,在官史上的記錄本就不多,大多是些朝堂頒布政令的事情,當然是關于永昌帝后宮的事也是有的,可在歷代帝王中也沒有鬧出過什么波折來,順利的傳位給了太子,沒有別的事。

  所以這一年平平無奇,什么事也沒發生?甄仕遠和徐和修沒有出聲,看女孩子自己為自己倒了杯茶,知她有話要說,便沒有走。

  他們本也是打算去庫房看一看有沒有這年份的卷宗或者案子記錄的,不過有個拿卷宗當話本子看,又過目不忘的“活卷宗”在這里,可以省卻不少麻煩了。

  “不過永昌十年發生過一件…還算大事吧!”喬苒想著,“修飾”了一番措辭,“那個案子的卷宗在大理寺的庫房里還能找到。”

  是不是大事要看同什么比,比起那些開朝的君主又或者如今女帝這樣經歷過臣下謀反君途多舛的帝王,永昌十年發生的還當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比起永昌帝這種處處中庸到史官為了在史書上多留下筆墨連帝王喜好吃食穿著都寫的君主來說,永昌十年發生的事還真能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永昌帝皇后的兄長膝下有個女兒,自幼身子骨不大好,聽聞是胎里帶來的毛病。這位太師府的千金平日里鮮少出門,難得出一次門卻也是去為了城外的寒山寺上香,求佛祖庇佑什么的。”喬苒說道。當然,這種話卷宗記錄里不會明說,可從其中的筆墨用詞以及卷宗里后來記錄的案子經過可以推測的出來。

  “卷宗上說因著身子骨不好,永昌帝的皇后對這個女孩子也是十分憐愛,疼惜有加,時常遣宮中的御醫前去太師府為那個女孩子調理身體。”喬苒說道。

  甄仕遠嗯了一聲,看了眼喬苒:他可沒有漏過她方才特意出聲提的“卷宗上說”。特意提及“卷宗”二字,顯然是她心里有別的推測。

  “可就是這個可說除了身體嬌弱,卻受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女孩子在那一年開春去寒山寺上香時卻遭遇了意外。”喬苒說道,“當日上完香后,有一群劫匪在寒山寺的后山抓走了那個女孩子,事情發生之后大理寺自然立刻接了手,而后不到兩日便抓到了那群劫匪,只可惜…”

  看女孩子微微搖頭的神情,徐和修脫口而出:“那個太師府的千金死了?”

  喬苒點頭,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之色:“不錯,而且聽聞…死狀極其凄慘。”

  當然,大理寺的卷宗本著記錄案件的原則,對于那女孩子的死狀描繪的也是十分詳細的,可這樣的慘狀,同為女孩子的喬苒卻實在是有些說不出來。

  一個身體嬌弱容貌姣好的女孩子落入劫匪手中會遇到什么其實不消說了,甄仕遠和徐和修自然猜的出來,而且這女孩子的死狀同他們要討論得案子委實關系不大,所以不必再著眼于這個。真正要關心的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太師府千金何以會在寒山寺這等京城近郊的地方遇到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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